1

观众席的喧嚣，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油腻的纱布，嗡嗡地灌入霍雨浩的耳中。阳光有些刺眼，落在遍布试炼场的、昨日激烈战斗留下的坑洼与焦痕上，蒸腾起一股混合着泥土、汗水与淡淡血腥的气息。

他站在史莱克学院的备战区，脊背挺得笔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正不受控制地擂鼓般跳动，牵动着四肢百骸深处传来的、被强行压制下去的虚弱与隐痛。额角一道已经结痂的暗红色擦伤，在碎发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雨浩，你确定没问题？”王冬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那双漂亮的粉蓝色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里面盛满了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靠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霍雨浩身上那股不同于往常的、略显紊乱的气息。

霍雨浩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带着杂质的空气压入肺腑，强行扯出一个宽慰的笑，侧过头看向王冬：“没事。只是昨晚没休息好，有点疲惫。”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同样面露关切的萧萧、贝贝、和菜头等人，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大赛到了关键时候，不能因为我一个人……”

他的话没能说完。

就在那一刹那，一种极其阴寒、粘稠，仿佛毒蛇信子舔过后颈的触感，毫无征兆地攀上了他的脊髓。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却让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猛地抬眼，视线如同最敏锐的鹰隼，穿透层层叠叠、欢呼雀跃的人群，精准地刺向观众席某个最不起眼的、光线晦暗的角落。

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片扭曲的光影，和残留的、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阴冷。

“雨浩？”王冬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和骤变的脸色，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霍雨浩猛地回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和那夜被囚禁时留下的、刻入骨髓的恐惧阴影。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干：“没什么，看错了。”

他不能说出来。那个地方，那个教派……如同跗骨之蛆，是他拼尽性命才暂时逃离的噩梦。他不能让伙伴们卷入更深，不能让他们为自己担心，尤其是在这关乎学院荣耀的半决赛场上。

……

遥远的角落，光影如同水波般轻轻晃动了一下，重新归于平静。

钟离乌的身影在阴影中缓缓凝实，仿佛他本就一直站在那里，与阴暗融为一体。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暗灰色长袍，兜帽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略显苍白的下巴，和一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眸子。

那双眼，此刻正透过喧嚣的人群，牢牢锁定在史莱克备战区那个略显单薄的少年身上。

刚才霍雨浩那敏锐如电的一瞥，并未让他有丝毫动容，反而，那兜帽下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灵眸……果然名不虚传。”低沉沙哑的自语，几乎微不可闻，在他周围的空气中震颤，“如此纯粹的精神本源，如此强大的感知天赋……竟生在这等迂腐之地，被所谓的‘正道’圈养，真是暴殄天物。”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寸寸刮过霍雨浩的身影，掠过少年强装镇定却掩不住苍白的脸，掠过那挺直却微微僵硬的背脊，最终，落在那双曾经清澈、此刻却深藏着惊悸与坚韧的眼眸位置。

“恐惧，坚韧，不甘……还有，被逼到绝境后，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黑暗的潜质。”钟离乌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瑰宝，又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到手的完美容器，“正是承载吾主神威，继承邪神衣钵的最佳人选。史莱克……呵，他们懂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他微微抬手，枯瘦的手指在身前的虚空中轻轻一点，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色气流，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悄无声息地蜿蜒而出，穿过喧闹的人海，朝着史莱克备战区的方向潜行而去。

“好苗子，不该被埋没。”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笃定而残忍，“你会回来的。心甘情愿，或者……由不得你。”

……

史莱克备战区。

霍雨浩忽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悸，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直冲头顶，比刚才那一瞬的窥伺感更加清晰，更加咄咄逼人。他猛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驱散了那股几乎要让他颤栗的冰冷。

“下面，即将进行本届全大陆高级魂师学院斗魂大赛，半决赛的第一场！”主持人的声音通过扩音魂导器响彻全场，激昂高亢，“由——传承万年荣耀的，史莱克学院战队！”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瞬间将霍雨浩淹没。

“对阵——神秘而强大的，圣灵宗战队！”

当“圣灵宗”三个字被念出时，全场的气氛明显凝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复杂的声浪，有好奇，有畏惧，也有不加掩饰的厌恶。然而，高台之上的主办方代表们，却只是面带公式化的微笑，目光平静，仿佛这支队伍与其他学院并无不同。

霍雨浩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对面缓缓走入场地的、那一群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

为首一人，身形高挑，步伐带着一种诡异的轻盈。他同样穿着宽大的黑袍，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就在双方队伍于场地中央站定，依照惯例相互致意时，那名圣灵宗战队的队长，脚步微微一顿。

他的头，极其轻微地，转向了霍雨浩的方向。

兜帽的阴影下，霍雨浩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笑容。充满了戏谑，玩味，还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看待落入蛛网猎物的熟悉感。

紧接着，一个低沉而清晰，带着奇异磁性和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直接钻入了霍雨浩的脑海，无视了周围所有的喧嚣：

“师弟……”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品味着霍雨浩瞬间煞白的脸色和骤然收缩的瞳孔，才慢悠悠地，带着一丝令人作呕的亲昵，补充完了后半句：

“在外面玩够了……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