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姜星禾笑了笑，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巷子外明亮喧闹的街道走去，外面买来的确实不如家里养的方便，可灵澈不一样，姜星禾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今天的事，不是你的错，更不是麻烦。是我要带你出来的，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自然由我来承担。你不需要感到任何不安，明白吗？”
她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项圈边缘的皮肤，那里的触感因为长期佩戴而有些微不同。“你是我的，灵澈。从七年前我把你带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是。只要我还是你的主人，就不会让任何人以任何名义伤害你。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这番直白而坚定的话语，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灵澈冰冷的心田。他望着姜星禾，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维护，紧绷的肩线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他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明白了，奴相信主人。”
“乖。”姜星禾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个亲昵的动作让灵澈耳根微微发烫。“走，带你去买几件衣服。”
她径直将他带入了旁边一家装修雅致、客人并不太多的品牌服饰店，店员热情地迎上来，姜星禾摆摆手，示意自己看，然后便拉着灵澈开始在衣架间穿梭。
“这件，还有这件，试试。”她利落地挑出几件质地柔软、款式简洁的衣物，颜色都是低调的米白、浅灰或淡蓝，塞到灵澈怀里，“去试衣间。”
灵澈抱着柔软的新衣，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作为奴隶，他的一切用度都由主人配给，从未有过“挑选”或“试穿”的经历。姜星禾看出他的茫然，轻轻推了他一把，指向试衣间的方向，眼神带着鼓励。
“今天委屈你了，等我下次有时间唤成衣堂的人来给你做几件。”
姜星禾为灵澈挑选衣服的过程简洁而高效。她眼光精准，拿出的尺码都恰到好处。灵澈在试衣间里，手指抚过柔软陌生的面料，动作生疏地换上自由人习以为常的便服。每换好一套，他都会走出来，略显局促地站在姜星禾面前，由她审视、调整。
姜星禾没有过多评论，只是偶尔点头，或示意他转身，最后选定了几套基础款。“就这些。”她对店员说，支付时甚至没看价格。灵澈默默看着，将“主人为他消费”这一不寻常的举动深埋心底。
回程的悬浮车上，两人都很安静。灵澈抱着新衣袋，坐姿虽仍规整，但目光不再只局限于脚下，偶尔会悄悄投向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又快速收回，生怕被察觉逾越。
悬浮车平稳地驶入公寓楼下的专用停机坪，将街市的喧嚣与不久前的惊心动魄彻底隔绝在外。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引擎熄火后细微的电流声，以及灵澈依旧有些紊乱的呼吸。
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公寓是现代极简风格，冷色调的装潢与齐全的高科技设备彰显着便利，却也缺少了几分烟火气，更像是一个精致的临时居所，而非家。
灵澈将新买的衣服仔细挂进衣帽间属于他的那个角落——那里只占用了很小一部分空间，与他主人的衣物相比，简朴得过分。他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仔细，仿佛触碰的不是寻常衣物，而是主人赐予的珍贵礼物。做完这一切，他习惯性地想去准备睡前的热饮，却被姜星禾阻止了。
“今天累了，直接休息吧。”姜星禾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今日的冲突虽已平息，但情绪的剧烈波动和权力的展示，同样消耗心神。
“是，主人。”灵澈顺从地应道，为主人放好洗漱用品，待姜星禾进入主卧后，才安静地退回到与主卧相连、原本设计为书房或小型客卧的房间。这里被改造过，陈设简单，但对他而言，已是难以想象的自由与舒适。他躺在柔软的床铺上，颈间的智能枷锁在黑暗中发出极其微弱的、规律性的荧光，像一道无声的提醒。
他闭上眼，白天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翻涌——麦穗探究的目光、执法者冰冷的命令、纪局长卑微的跪拜、主人坚定维护的身影……最后，定格在主人为他挑选衣物时，那看似随意却不容置疑的侧脸上。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是后怕，是感激，还有一种深埋的、不敢宣之于口的依赖。他侧过身，望向主卧紧闭的门，许久才在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震荡中沉沉睡去。
而主卧内的姜星禾，洗漱后躺在宽大却显得有些空荡的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睡。白日的场景同样在她脑中回放，尤其是纪森跪地称“奴”时那恐惧到极点的眼神，让她心底掠过一丝厌烦。这种依靠家族权势碾压带来的“胜利”，并非她真正想要的。她翻了个身，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天际线，城市的灯光模糊了她的视线。
夜色深沉，公寓的隔音极好，将城市最后的喧嚣也彻底隔绝。疲惫终于压倒了纷乱的思绪，姜星禾沉入睡眠。然而，白日的冲突与纪森跪地时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像是一把钥匙，不经意间撬开了记忆深处一道尘封的锁。
梦境并非凭空而来，它有着清晰的源头和沉重的质感，时间的洪流倒卷，将她抛回了七年前那个一切都开始分崩离析的夏天。
空气变得粘稠而燥热，带着玫瑰过于馥郁的香气。十三岁的她，怒气冲冲地穿过花丛，然后，她看见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哭泣的男孩……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后续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那个爱哭的男孩第一次露出的笑容，那个因贪玩而迟归的傍晚，书房里父亲佝偻的背影，以及那句将她整个世界彻底击碎的话……
梦境与现实的界限模糊不清。床上，姜星禾的眉头无意识地紧蹙起来，手指微微蜷缩，仿佛在虚空中想要抓住什么，却又徒劳地松开。窗外的霓虹光影流转，悄无声息地掠过她沉睡中依然带着一丝倔强与脆弱的侧脸。
那年姜星禾十三岁，还是个桀骜不驯的少女，五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她因为一点小事和父亲争执后，怒气冲冲地跑出主宅，一头扎进了庄园后方的玫瑰园。
玫瑰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绒光，但她无心欣赏，只顾着踢开脚下的石子发泄情绪。
“凭什么又要我学那些无聊的礼仪课！”她嘟囔着，随手扯下一片玫瑰花瓣，揉碎了扔在地上。
就在这时，她听见花丛另一端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姜星禾皱眉拨开花枝，看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蜷缩在角落里，肩膀微微颤抖。
“喂，你谁啊？在这里哭什么？”她语气不善地问。
男孩吓了一跳，猛地抬头，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即使红肿着也难掩其中的清澈，见到衣着不凡的小女孩，男孩慌忙擦掉眼泪，站起身行了个标准的奴礼。
“明远冒犯了少主，请少主责罚。”他声音还带着哭腔，但已经努力保持平稳。
姜星禾这才想起，父亲前几天提过，要从分家调来几个孩子与她作伴，其中一对是明家兄妹，想必这就是那个明远了。
“我问你话呢，哭什么？”她语气缓和了些，但还是带着少主惯有的傲慢。
明远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奴…明远”似乎紧张的语无伦次，“我妹妹明昭病了，想去看她，但管家说不准...”
姜星禾记得那个叫明昭的小姑娘，据说因为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胆子特别小，身体也很弱，她撇撇嘴：“就为这个哭？没出息。”
明远的耳朵一下子红了，但他没有反驳，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你见过我吗？怎么认出我是少主?”她清楚分家来的人连她名字都不知道，不可能认识她。
明远磕了个头“奴看您气质独特，衣着不凡…”断断续续“而且奴隶是不被允许哭泣…，您没有指责奴，还…还问原因……”姜星禾最看不得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转身就要走。
然而走出几步后，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明远仍跪在原地，肩膀微微塌着，像是承受着什么重担，却又努力挺直脊梁。
那一刻，不知为何，姜星禾心软了。
“跟上。”她突然说道，头也不回地朝医堂方向走去。
明远愣了一下，赶忙起身小跑着跟上她的脚步：“少主，带奴去哪儿？”
“你不是想看你妹妹吗？”姜星禾不耐烦地说，“看在你能一眼认出本姑娘的份上，带你去瞧瞧。”
明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瞬间的光芒竟然让姜星禾有些晃神，她加快脚步，掩饰自己莫名加快的心跳。
到了医堂，医师医奴们见是少主亲临，自然不敢阻拦，明远扑到妹妹床前，小声询问着她的状况，姜星禾站在门口，看着明远轻柔地为妹妹擦汗、喂水，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爱哭的男孩，或许没那么令人讨厌。
回去的路上，明远一直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安静得几乎让人忘记他的存在，直到快到主宅，他才鼓起勇气开口： “少主...谢谢您。”
姜星禾哼了一声：“举手之劳而已，别以为我是什么好心人。”
明远却认真地看着她：“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明远来说却是莫大的恩情。以后若有需要明远的地方，万死不辞。”
他的眼神太过真诚，让姜星禾有些不自在。她别过脸去，嘟囔道：“谁要你万死不辞了...去刑堂领一鞭。”
明远愣了一下，随即浅浅地笑了，那是姜星禾第一次看见他笑，如同阳光穿透云层，意外地好看。
“是少主，奴遵命。”他轻声应道。
姜星禾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挨鞭子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还笑？她心里嘀咕着，这明远怕不是哭傻了。
“还不快去！”她故意恶声恶气地催促，以掩饰自己那一瞬间的莫名悸动。
“是，少主。”明远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转身，朝着刑堂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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