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色成了洛维拉最好的伙伴。她像一只习惯了黑暗的幼兽，带领着身后五个沉默的身影，在崎岖的山林间快速穿行。金色的卷发被她胡乱塞进了帽子里，脸上是罕见的专注。

她走过不止一次。以前是送信，送药，传递些零零碎碎的消息。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她身后跟着的是要去拼命的人，是要为“青竹”哥们讨还血债的人。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沉甸甸的，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和……恐惧。

“左边，有水坑，绕过去。”她压低声音，短促地提醒，同时灵活地侧身，避开一丛带着尖刺的灌木。

跟在后面的艾文打了个手势，众人无声地调整了方向。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前几天刚下过雨，泥土湿滑，腐烂的落叶掩盖着凹凸不平的石头。洛维拉却走得异常稳当，她对这片山林的熟悉，仿佛刻在了骨子里。哪里有个兔子洞，哪棵树根盘结容易绊脚，她都一清二楚。

经过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时，她突然举起拳头，示意停下。自己则匍匐下来，耳朵贴近地面听了听，又抬起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方。

“怎么了？”艾文悄无声息地挪到她身边，气息平稳。

洛维拉没回头，声音压得极低：“前面…好像有动静。不是动物。”她皱了皱鼻子，“有点…烟味。很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罗茜的刺刀已经半出鞘，欧若拉握紧了手里的步枪。迪米特里的手按在了腰间鼓囊囊的布包上，那里装着他的“小玩意儿”。

等了约莫一两分钟，除了风声和虫鸣，什么也没有。

“可能过去了。”洛维拉慢慢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走吧，小心点。”

她带着队伍绕了一个小弧线，避开了刚才感觉有异样的区域。事后证明她的谨慎是对的——第二天他们才知道，昨晚确实有一支小股德军巡逻队在那附近短暂停留过。

“嘿，可以啊！”欧若拉忍不住在后面低声赞了一句，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罗茜，“比某些只会擦刀的家伙强多了。”

罗茜没吭声，只是瞪了欧若拉一眼，但眼神里没了前两天的死寂，多了点活泛的恼怒。

洛维拉没接话，只是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但很快又抿紧了嘴唇。她知道这不是炫耀的时候。

越靠近山脚，空气似乎都变得紧绷起来。远处偶尔会传来几声狗吠，或者车辆引擎模糊的轰鸣。敌人的气息越来越浓。

在一个三岔路口，洛维拉再次停下。她蹲下身，借着月光仔细分辨着地面。这里的地面被各种脚印踩得有些杂乱。

“这边，”她指着左边那条更窄、更隐蔽的小路，“脚印新，但都是村民的鞋印，深浅不一。右边那条，有军靴印，虽然被刻意扫过，但还是能看出来。”她抬起头，“走左边，虽然绕一点，但安全。”

艾文毫不犹豫地点头：“听你的。”

这条小路确实难走，荆棘丛生，有时甚至需要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洛维拉却始终走在最前面，不时回头压低声音提醒：“低头！”“注意脚下藤蔓！”“前面要趴着过去！”

终于，在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抵达了预定潜伏地点，位于补给站后方的一片茂密的榛木林。从这里，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补给站模糊的轮廓和哨塔上探照灯扫过的光柱。

“到了。”洛维拉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紧贴着衣服，凉飕飕的。她靠在树干上，微微喘息着，从怀里摸出那个早就冷掉，硬得像石头的土豆，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艾文安排大家分散隐蔽，轮流休息，等待夜晚的行动信号。

洛维拉和罗茜分在了一组。两人靠坐在同一棵大树下，中间隔着点距离。两人一直沉默着。只有洛维拉啃土豆的细微声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换岗哨兵的口令声。

过了一会儿，洛维拉啃完了土豆，把最后一点碎屑也倒进嘴里，拍了拍手。她转过头，看着旁边抱着膝盖、望着补给站方向出神的罗茜，突然小声开口，用的是生硬但能听懂的汉语：

“罗姐姐…卢卡斯哥们…他刻木头，很好看。”

罗茜身体猛地一僵。

洛维拉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反应，继续用她那磕磕绊绊的汉语说道，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有一次…他给我…一个小鸟。木头的小鸟。说…像我。乱飞。”她比划了一下，脸上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却有点难看，“我…藏起来了。在…安全的地方。”

罗茜看着眼前这个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小姑娘，她喉头滚动了一下，生硬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她转过头，重新望向补给站，眼神却比刚才更加锐利，更加坚定。

洛维拉见罗茜不再看她，也松了口气似的，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灰暗的天空。

她知道晚上的行动，子弹不长眼睛。她甚至隐隐有种预感，这次出来，可能……回不去了。

但她用力甩了甩头，把那些不好的念头都甩开。怕什么！她可是“信风”！是能在这山里跑来跑去送信的洛维拉！那么多难关都闯过来了，这次也一定行！

她重新打起精神，从口袋里摸出一小朵干枯的、压得扁扁的野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摘的，她偷偷别在了自己外套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然后，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在灌木丛的掩护下更隐蔽，眼睛紧紧盯着补给站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