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皓明去世三周年忌日,天气很好。
人走茶凉,前来吊唁的人不似从前那般多,但该来的也一个不少。
“三年了。”
“年纪轻轻真可惜啊,如果还活着,今年该30岁了。”
有些人死了让人说一句痛快,有些人死了让人道一句惋惜。
沈皓明生来天之骄子,作为沈家这一代的长子,天资过人,能力出众,没有长成一个纨绔,反而有超越父辈,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架势,多少人嫉妒又艳羡沈家如何生出这样的好孩子,可惜英年早逝,说一句天妒英才也不为过。
沈金松和于岚听着别人对儿子的议论,神色肃穆,沈家原定的继承人去世了,二儿子又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视眈眈,说沈家祖上努力了几辈子最后却为别人做了嫁衣,期盼沈家走向衰败,等着看沈家的笑话。
沈皓辰在堂前献了一束花,兄弟俩从小穿开裆裤就在彼此身边,他嘴上总不愿管沈皓明叫哥,可是现在他和沈皓明走的时候一样大了。
他走到一旁轻轻抱了下于岚的肩膀,“注意身体,不要过分哀恸”之类的话三年前已说得太多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再多说也于事无补,如今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了。
都说没出息的孩子才是来报恩的,有出息的孩子要么上交给国家,要么在忙这忙那,沈皓辰也不好说这话有没有道理。沈皓明走后,爸妈倒不再要他和大哥学习了,觉得他虽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不招灾不惹祸地活着也挺好。
从前爸妈总叫他和大哥学习,现在也不再这么说了,只是还时不时念叨皓明当初有多好。沈皓明小时候帮他打架,上学时候借他抄作业,长大了赚钱支持他的理想,临了,还帮了他一把。
不过大家有一句话说错了,不是“天妒英才”,沈皓明的死不是天灾,是人祸。
沈皓辰陪爸妈站着,等着那个引来灾难的“祸水”。
灵堂外走廊边几个人聚成一簇,窃窃私语,看似零散的几堆人其实都在谈论同一个话题。
“许妍还没来吗?”
“她还有脸来,怕不是在哪个野汉子的床上逍遥快活呢。”
“是野汉子在她的床上,听说她包养了几个小情人,一个还不够,是好几个。”
“生性放荡的东西。”
“嘘,小声点。” 同伴做了个手势表示隔墙有耳。
“她以前不就那样,靠着裙带关系上位,不然怎么能搭上沈家的少爷。听说当初把她介绍给沈皓明的那个人还是她用那个换来的,人家尝了觉得好,才转手给沈皓明。”
“沈皓明怎么能看上她。” 即使沈皓明死了三年了,按理说尸骨都凉得透透的了,有人提起沈皓明当初选了许妍还是拈酸吃醋。
“当时沈家上下都不同意,还是沈皓明执意要娶的呢。”
“底层爬上来的下贱东西可不得有点勾人的手段。”
“你说她是不是又勾搭上什么有权有势的人了?”
有人盘算了一遍反问,“A市还有比沈家更有权势的人家吗?”
“不过沈皓明死了,这沈家未来……” 话没说完,大家却都明白。
“要我说这许妍还真是有点本事。”
“姓许的靠卖的算什么本事?”
另一个人靠在柱子上听了半晌,意味不明地开口,不像嘲讽,也不像赞同,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现在要叫人家许总了,你家想要唐海湾那块地皮还得许妍来批。”
前者悻悻地不说话。
即使许妍的过去再如何不光彩,即使大家都知道许妍的一切是怎么来的,他们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许妍如今在A市的地位已然是万人之上。
三年前沈皓明和许妍结婚办理了所有合法手续,沈皓明去世,许妍作为第一继承人继承了亡夫的大半遗产,半个沈家的势力都落在了她手里,外人都说若不是沈金松和于岚还活着,沈家怕是要改姓许了。
而许妍的手段显然不可小觑,踩着亡夫的尸骨步步高升,任凭沈家如何恨她,沈父沈母如何怀疑,却拿她没有办法,三年了也没能把她怎么样。
眼睁睁地看许妍住沈皓明生前留下的房子,开沈皓明的车,用沈皓明的钱包养野汉子,还对沈皓明的父母不管不顾,把沈父沈母气得半死不活,自己潇洒度日,众人背后不停地戳她脊梁骨,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许妍却是毫不在意。
日头西斜。
“许妍不来了?”
“去年也没来。”
“有人说去年见到她了。”
众人一边骂着许妍的无情,一边没人说得清楚去年忌日许妍究竟来了没有。
太阳快要落山了。
沈金松和于岚先行离开,众人陆陆续续跟着散了,沈皓辰也打算走了,却见一辆黑色长轴宾利缓缓停在了沈家老宅门前。
倩影生姿的女人下了车,迈着步子向灵堂走来,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鞋面上方展露的一截脚踝纤细得不可思议,透露出主人过分消瘦的身材,黑色的裤管和黑色的西装配上胸口一枚纯白的山茶花胸针明显是一身孝服,而西装之上是一张青山黛雨磋磨雕琢的白脸,长眉秀目,面容轮廓柔美,眼梢泪痣如玉痕墨染,肤色瓷白似易碎的玉器,清冷凄婉已极。
许妍当做没听见那些人的议论,路过门口时对沈皓辰微微点头,面无表情。
沈皓辰唤住她,再次问道:
“我哥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想得到一个答案,可那人却挺直着背脊,始终没有回头。
许妍带来的保镖认识沈二少,见老板没有下命令,放沈皓辰离开了,然后将老宅包围起来。
灵堂一片寂静。
许妍抽出三支香,借灯油点燃,站在沈皓明的牌位前却没了动作,盯着那三个字,任凭香慢慢燃烧。香烧完一截,香灰掉落在手背上,她迟缓了几秒才仿佛感觉到痛,把香插进香炉里。
见香燃尽,她又点了三支,如此循环,叫人看不懂,幸好这里没有别人。
直到一盒香都烧完,天也黑了,她缓缓屈膝,终于在蒲团上跪了下去,不过那背还是挺得笔直。
“沈皓明……”
后面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呢,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手下端来了几瓶酒,年年如此,不必许妍特意吩咐。许妍拔出酒塞,这种时候也不忘了醒酒,酒杯轻轻摇晃,红色的酒液在杯中翻腾碰撞,优雅得甚至有些诡异。
不过一杯接着一杯,几瓶下来,女人便顾不得优雅和礼仪了,肩膀小幅度地塌下去,已不复平日的姿态。
“沈皓明,我陪你喝一杯……”
许妍倒了一杯酒,准备起身,可跪久的膝盖有些发麻,她撑着地板姿态摇晃地站起来,走到那牌位前,又倒了一杯酒,双手自己和自己碰杯。
没有人祭奠用红酒,但她都这样了,难道还在乎别人的评价吗?红酒端在她手里反而有种奇怪的和谐感。
许妍把酒杯放在牌位前,却不小心溅出了几滴,溅在牌位上,弄脏了沈皓明的“明”字。
“不行。”
她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其他情绪,抽出口袋里的手帕连忙去擦那块牌位,仔仔细细地擦,几滴红酒被手帕擦干,她却觉得还不够,仿佛还没有擦干净,直到手帕皱得不成样子才丢掉。
可红酒擦干净了,她却没将牌位放下来,抱着那块牌位,手指反复流连在那个人的名字上,跟着刻字的纹路,一笔一划地描摹着“沈皓明”三个字。
一遍,两遍,三遍……
如果有人看见这副场景,一定会认为这个人疯了。
昨日下过雨,今晚的夏夜还有些凉,却比不过一块牌位更加冰凉,没有温度,怎样也捂不热。
忽然,似是电闸跳了,老宅忽然断了电,灵堂陷入一片漆黑,灵堂的门被风吹开,风吹进来,吹得仅剩的几根蜡烛火光摇曳。
保镖应该还守在更外层,保镖没来通报说明没有人过来,许妍想去找电闸,却无法放下手里的牌位,紧紧地抱着。
犹豫之间,灵堂的门不知如何关上了,许妍警惕地回头,却在转身的一瞬间被人勒住了脖子。
“谁?”
“你是谁?”
她想回击,却顾忌着手里抱着的东西。
她先把牌位放回供桌上,牌位两侧的烛火映着沈皓明的名字。
这人难道是仇家派来杀她的吗?不等许妍想到办法反击,身后之人忽然有了动作,却不是继续勒着她的脖子,而是顺势向下,一把裂开了她给亡夫守寡的衣服。
黑暗中许妍瞪大了眼睛,“救命……唔……” 那人捂住她的嘴,她便借机狠狠去咬那个人的手,咬出了血,甚至撕掉一层皮,可身后那人只是收回手,未曾发出一声。
这个姿势非常不利于她反击,许妍挣扎着抬手回肘,却由于双方力量差距过于悬殊很快再次被束缚住。
她被那人掐着脖子,将脑袋按倒在供桌上,感觉裤腿被人向下拉扯,情急之下她伸手抓住供桌上的蜡烛,差点将牌位碰倒在地,这一刻她脑中竟然闪过一个想法,若是再把沈皓明的牌位砸了,那她要遭天打雷劈的报应了。
她试图用火苗去烫伤那个人的皮肤,使对方退后,给她逃跑反击的距离,可当她费力地扭过头,举起蜡烛的那一瞬间,烛火却映照出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蜡烛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熄灭了,与此同时西裤也掉在了地上。
许妍上身被按在了供桌上,剩余的几支蜡烛影影绰绰照着眼前亡夫的牌位,当着亡夫牌位的面,她在做这种事,但如果身后的人就是她死去的亡夫呢?
许妍要疯了,眼前冰冷的牌位和身后灼热的人只能有一个是真的。
沈皓明死了,是她亲眼看见的,可是这个人撑在供桌上的手臂有她刚刚撕咬的伤痕,还有沈皓明独一无二的一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