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闭合的瞬间，鲸歌的共振消失了。
苏雾盯着玻璃缸里泛着幽光的鲸骨，指尖还残留着男人掌心的温度。昏黄的灯泡在头顶摇晃，将航海图上的曲线投成扭曲的影子，像某种神秘的符咒。
“这里是……”她想问“你家？”，却被男人冷硬的语气打断：“把戒指放下。”
他站在房间中央，靛蓝色的眼睛像两潭深水。苏雾这才看清他的冲锋衣袖口磨破了边，手腕上戴着串黑色的礁石手链，每颗石头都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她依言将银戒放在旁边的木桌上——戒指刚一接触桌面，收音机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缸里的鲸骨似乎轻微震动了一下。
男人的脸色更沉了。他快步走过去，用袖口擦了擦戒指上的指纹，将其扔进一个铁盒锁好。整个过程没有再看苏雾一眼，仿佛她是雾里飘进来的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我外婆可能在岛上。”苏雾打破沉默，举起相机调出那张老照片，“三天前她从疗养院走失，最后出现在码头。这张照片是她留给我的，背面写着‘雾岛，等鲸鸣第七声’——你见过她吗？”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他转过身，目光落在照片上时，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望归塔塌了五十年。”他声音很低，像砂纸摩擦礁石，“1973年台风季，整座塔基被海浪掏空，当时的守塔人……和塔一起沉进海里了。”
苏雾的心猛地一沉。照片上的灯塔明明完好无损，外婆站在阳光下笑靥如花——难道是她记错了拍摄时间？还是……照片本身有问题？
“那你呢？”她追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守塔人不是早就……”
“我叫陆屿。”他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雾岛现在归我管。太阳落山前，你必须离开。”
“可我外婆……”
“这里没有你外婆。”陆屿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帆布窗帘一角。窗外的雾更浓了，沙滩上的脚印早已被海浪抚平，那艘送她来的渔船连影子都看不见，“老船长不会等你。”
苏雾突然想起陈姨的话：“雾岛的雾会把人的影子吞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走到陆屿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雾海——就在刚才她上岸的位置，雾气中隐约浮动着一个半透明的轮廓，像个背着帆布包的老人，正缓缓走向深海。
“外婆！”她失声喊道，伸手就要推开门。
陆屿死死按住她的肩膀。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苏雾挣扎间，相机从脖子上滑落，“啪”地砸在地上，镜头盖弹开，露出里面的胶卷仓——一卷还没拍完的黑白胶卷上，赫然印着刚才那个“老人”的背影。
“那不是她。”陆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雾岛的雾会制造幻象，尤其是对‘心怀执念’的人。”
苏雾愣住了。她捡起相机，手指冰凉。胶卷上的老人背影越来越清晰，连帆布包上的磨损痕迹都和外婆的一模一样——可外婆的包明明落在了疗养院的床头柜上。
“鲸歌也是幻象？”她抬头问，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陆屿没有回答。他走到玻璃缸前，手指轻轻拂过鲸骨上的星图：“五十年前，守塔人陆承宇在鲸骨上刻下这些图案后，雾岛就开始‘唱歌’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每隔七年，海雾最浓的那天，鲸歌会响七声。听到第七声的人，会被雾带走，永远留在岛上。”
苏雾的瞳孔骤然收缩。
陆承宇。
这个名字她在哪里见过——外婆的日记本！去年整理遗物时，她在一本锁着的牛皮本里看到过这个名字，字迹潦草，只写了一句：“承宇说，等雾散了，就带我去看真正的鲸。”
“陆承宇是你什么人？”她追问，声音发紧。
陆屿的后背僵住了。他没有转身，苏雾却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过了很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爷爷。”
天色暗得很快。
陆屿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包压缩饼干和一瓶矿泉水，扔在苏雾面前的木箱上。“今晚只能留在这里。”他背对着她调试一台老式短波电台，“雾太大，船开不出去。”
苏雾拆开饼干，碎屑掉在航海图上。她注意到图上用红笔圈出了七个点，每个点旁边都标着日期，最近的一个是——2025年9月15日。也就是今天。
“这是什么？”她指着红点问。
“鲸歌出现的日子。”陆屿头也不抬，“从1973年到现在，刚好七次。”
苏雾的心跳漏了一拍。外婆照片背面写的“等鲸鸣第七声”……难道指的就是今天？
“你爷爷当年为什么要刻星图？”她追问，“那些图案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屿突然关掉电台，房间里只剩下灯泡的滋滋声。他转过身，靛蓝色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像燃烧的余烬：“别碰那些星图。”他一字一顿地说，“尤其是在鲸歌响起的时候——那不是给活人看的东西。”
话音刚落，整座灯塔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不是地震。是某种巨大的撞击声从海底传来，沉闷的轰鸣顺着礁石蔓延上来，玻璃缸里的海水晃出半米高的浪花，鲸骨在水中疯狂旋转，星图上的纹路竟发出幽幽的绿光。
“咚——”
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撞在了灯塔的地基上。
苏雾吓得差点站起来，陆屿却异常冷静。他冲到窗边，一把扯开窗帘——雾中，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正贴着悬崖缓慢移动，灰黑色的皮肤在雾里若隐若现，背鳍像座小山，每一次摆动都掀起滔天巨浪。
“是鲸鱼……”苏雾失声喃喃。
“不是鲸鱼。”陆屿的声音冷得像冰，“是‘雾的回响’。”
他从墙角拖出一个沉重的铁箱，打开后里面全是泛黄的日记。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已经烂掉，扉页上的字迹和外婆日记本里的“陆承宇”如出一辙：
“1973年7月12日，雾。第七声鲸鸣响起时，星图亮了。它在召唤我们……”
日记本突然自动翻开，停在最后一页——一张夹在里面的老照片掉了出来，飘到苏雾脚边。
照片上，年轻的陆承宇抱着一个婴儿站在望归塔下，身后是翻涌的雾。婴儿的襁褓上绣着一朵小小的雾莲花，和苏雾外婆旧相册里那张“满月照”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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