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她的过往，他的决心

夜澜抱着两本书下楼，两条细眉就因为这尴尬的气氛紧紧蹩了起来。

赛拉朝她微笑，却没有解释的打算：“挑好了？”

夜澜点头，把书递过去，也是只字未言。导师和基拉度之间的事，她不方便插手。

基拉度在夜澜下楼时便睁开双眼，等夜澜从赛拉手里接过书，他便拽住少女的手腕。

夜澜只来得及和赛拉点头告别，眼前的场景便转换成基拉度的卧房。

原本答应来这只是不想让那两人跟着找到自己的住处，现在自然是没有必要回来了。

夜澜刚想对基拉度开口，看着身侧男人的侧脸，到嘴边的话反而说不出了。她索性把书放进书包，然后把自己塞回原来的沙发里，抱膝凝视那一轮血月。

基拉度也由着她，坐到她对面闭目养神。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陪着就是。

“基拉度。”

听见少女的呼唤，基拉度睁开眼，却发现少女并没有看他，而是依旧凝视那一轮血月。

“想听一个故事吗？一个女孩从杨雪如何成为夜澜的故事。”

基拉度没有回话，只是他靠在沙发背上的身子默默前倾了许多，一双眼也静静地看着少女。

他知道，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充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夜澜给了他一个了解她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弃。

夜澜从余光中看到了他的举动，唇角微微勾起。也不再啰嗦，直接开始叙述。

她说，东音市在那时候并没有现在那么繁华，像她这样的流浪儿也不是没有。而那些集中分布的废弃民居，是他们这些被遗弃却侥幸活下来的孩子们最好的藏身之处。

她说，任何能够增加他们存活机率的东西都会成为他们争抢的目标，哪怕是一小块发霉的面包，但这些东西，同样是他们的催命符。

她说，其实那不过是无数个“碰巧”碰在了一起罢了。她不过是碰巧和几个孩子为了半个快发霉的苹果扭打在一起。又碰巧被他们推下楼梯，最后碰巧被发锈的栏杆扎穿了肩膀罢了。

她说，她大概很迟钝。因为她一开始还不知道那些孩子为什么会惊恐地看着自己，四散跑开，直到浓浓的血腥味散开。她扭头，看到的就是穿过自己左肩的那个铁质尖端。

她又说，疼痛袭来的下一秒她就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她就躺在她现在的房间里。贤圣女赛拉，就坐在床边。

基拉度的双手从她开始讲述起就紧紧握成拳头，再没有松开。

“‘夜’是我自己想的姓氏，漆黑的夜色总是能让我感到宁静。”夜澜依旧平静地说道。

“那么‘澜’呢？有含义么？”基拉度听见自己朝少女发问，声音里不含情绪。

“当然有，”夜澜闭上眼，把头埋在膝间，声音有些发闷，“你以后会知道的，虽然我一点都不想你知道。”

有这样一段时间，赛拉都是以单字“夜”来称呼她。

在她第一次执行任务之后，赛拉提出再给她补上一个字，她原本想用“岚”字，但觉得女生不大适合这个字，才换成了“澜”。但这两个字的含义却是一样的，都寓指了她的战斗方式。

这一点，她不大想亲口告诉眼前的男人。

“我很好奇，傲慢而嚣张的第四混徒大人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夜澜侧过脑袋，清澈的目光对上男人的视线。

他？基拉度忽视夜澜给他的那两个形容词，认真思索了起来。

舞会、任务，还有——杀戮……

基拉度不禁抿起薄唇。近六千年的光阴充斥着糜烂和血腥。但在这之前的事他已经记不清了，似乎每天都是大同小异。这些他显然不想让夜澜知道。

最终，他只是摇摇头。

“在遇见你之前，都很无聊。”

夜澜眨眼，“唔”了一声把头转了回去，闭上眼。他不想说，她自然不会逼着他说。

基拉度看着缩在沙发里的那个团子，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谁能想到，原本以为只是嘴皮子功夫好一点、脑子转得快的小丫头竟像那罂栗花一般令人着迷。

哪怕知道这丫头的手没有那么干净，他还是不忍让他的那份黑暗笼罩在她身上。

基拉度回头看了眼时钟，玫瑰在他指尖翻转。时候不早了啊……

浅浅的呼吸声从夜澜的方向传来，基拉度唇边的笑又加深了一些。他站起身走到少女身边，打算把她抱上床。

然而，他刚刚在她身边站定，夜澜突然睁开眼。黑眸中一闪而过的寒意让基拉度都有些心惊，想伸出的手也僵在原处。

淡淡的玫瑰花香传来，夜澜也认出了身边的人影，眼中的凌厉与寒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和倦意。

夜澜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带着水汽的黑眸看向基拉度：“我睡着了？”

“戒备心低得难以置信。”基拉度点头，含着笑逗弄少女。

夜澜“切”了一声没理他。他要对她不利还会等到现在？他当她傻么？

“时候不早了，你上床休息吧。”基拉度转身为她拉上窗帘，便朝门外走去。

夜澜却身子一僵，她可没忘记这里是他的房间。

基拉度轻笑一声：“放心，这里空房间多的是。本爵士在自己的宅邸里总不至于连张休息的床都没有。”

见她还有些犹豫，他干脆退出房间。

“晚安，我亲爱的夜澜。”还未等夜澜有所回应，门便被轻轻关上。

夜澜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门板，慢吞吞地爬下沙发走向那张大床。

她对环境要求不高，但儿时的经历让她注定在陌生的地方无法放松警惕。而且，这是基拉度的床……

夜澜在床边立定。大床上无形的标签让她有些难堪。但在沙发里窝一夜对于明天还要上学的她来说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于是，少女一咬牙，倒在了床上。

夜澜默默把自己缩成一团，原以为自己会失眠一夜的她却在淡淡的玫瑰花香中沉沉睡去。

……

基拉度没有像对夜澜说的那样找个房间休息，而是独自一人站在那片花田里摆弄手中的那朵黑玫瑰。

在他的脑海中，夜澜“父母”的那些话和今夜夜澜的那些叙述交替响起。暴虐的杀意在他心头酝酿，邪魅的脸庞上却没有丝毫情绪，他只是慢慢转着那朵玫瑰，慢慢转着。

他脚边的一朵朵玫瑰无风自动，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一般，泛起圈圈涟漪。

“你真的陷进去了。”枯龙不知何时出现在花田边缘，完全没有之前和夜澜插科打诨甚至是和基拉度隔着门对吼时的随意。

基拉度微微侧过身斜眼睨着他没说话，脚边的玫瑰也安分地竖在原地。

“我以为，你起码知道分寸。”枯龙的声音很是平静，但基拉度听出了他暗含的不满与担心。

“我也这么以为。”基拉度终于开口道，“但起码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明白我想做什么。”

“那你也应该知道‘他’会怎么做！”枯龙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怒气，“你就这么想死？！”

混徒内部从不缺少勾心斗角，但他一点也不想和他关系和谐甚至还有几分默契的基拉度出事，一点也不想。

当初也伮就因为里斯和芙洛媞的事大发雷霆，里斯也为此丢了大半条命。而这还是看在里斯身份特殊的份上，若是换成基拉度，直接让他灰飞烟灭都算好的了。

基拉度微微勾起嘴角，虽然混徒之间以兄弟相称的做派在他看来就是个笑话，但枯龙却是真的担得起他基拉度的一声“兄弟”。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蠢？”基拉度反问一句。

枯龙这才脸色稍霁，“哼”了一声嘴硬道：“到时候败露了我可不会救你。”说罢便消失在原地。

基拉度转过头，心不在焉地捻着玫瑰花茎。

枯龙说对了一点，也说漏了一点。如果他和夜澜的暧昧关系真的被捅到也伮面前，无论谁求情都不会有任何作用，相反，求情的人也会被连坐处理。

这就是也伮，拥有远高于他们的力量，也拥有远超他们的残暴。

所以，枯龙不会救他，也救不了他。

基拉度手上的动作一顿，眼中也多了些异色。

可惜，也伮作为君王，有肆意的一切资本，却唯独少了君王最需要的东西——心计。

当初傻乎乎地冲上去和本身就克制混族的圣族拼命，结果自己被压到地底，连带混族也不得翻身。

混族的处境完全不知，却满脑子都是向自己的妹妹复仇。

又无知又愚蠢。偏偏这样的一个家伙是他们的王。

凭什么聪明如他基拉度却依旧要匍匐在这样一个蠢材脚下，连自己的一切都要受他钳制呢？

只是，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

在帽檐的阴影下，他的薄唇划开属于阴谋的弧度。

一直以来的不甘在这一刻破土而出。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演好那个忠实的下属、是获取也伮的全部信任、是在暗地里蚕食也伮的势力、是让他没了他基拉度就一事无成！

为了在未来把也伮从那个王位上拖下、拖入地狱，为了让自己取而代之。

为了，称王。

他倒要看看，到那时谁还会不长眼地挡在他面前。

“计划，该提上日程了～”为了他，也为了她。

薄唇轻启，带来恶魔的低语，也吐露出在他内心深处翻滚着的，华丽的疯狂。

指尖的玫瑰闪过一道幽光，基拉度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内。

在漆黑的房间中隐约看到床铺上鼓起的一团，少女沉浸在睡梦中，有着说不出的恬静。

基拉度笑弯了眼，心底的疯狂逐渐平息。他伸出手，用指尖的玫瑰描绘床上人儿的轮廓。

共处一室的两个人，一个是一夜好梦，另一个，却是半夜疯狂、半夜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