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药杵与书页的翻动间悄然流转，转眼已是初夏。庭院中的草木蓊郁葱茏，取代了冬日的萧瑟。

宋听禾的生活被药材、典籍和沈医女的教导填满。她不再仅限于辨认草药、背诵汤头歌诀，开始尝试亲手炮制一些简单的丸散，或是根据常嬷嬷的指点，调配适合自己体质的药膳。

这日，她正对照着一本《本草衍义》，小心称量着手中的茯苓与白术，准备配制一味健脾安神的药茶。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专注的侧脸和纤细的手指上跳跃。空气中弥漫着干燥草药特有的清苦香气。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熟悉。

宋听禾没有回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戥子，直到将药材分量称准，才放下器具，转身行礼：“王爷。”

谢凛的目光掠过她沾了些许药尘的指尖，落在案几上摊开的医书和分门别类放置的药材上。“进展如何？”

“回王爷，沈姑姑说，辨识常见药材、知晓其性味已无大碍，正在学习配伍禁忌与基础方剂。”宋听禾答道，语气平和。

谢凛随手拿起她方才记录药材分量的小笺，上面的字迹清秀工整，旁边还细心标注了注意事项。“看来，你于此道确有几分天分。”

这话听不出是赞许还是陈述。宋听禾微微垂首：“是王爷给了听禾机会。”

他放下纸笺，视线转向窗外郁郁葱葱的庭院，忽然问道：“若有人中了‘碧落散’之毒，当如何解？”

碧落散？宋听禾心头一凛。她在沈医女带来的毒理杂记中见过此毒，并非宫廷或民间常见，更像是一些隐秘势力所用，中毒者初期症状如同感染风寒，极易误诊，待毒性深入肺腑，则药石罔效。

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她稳住心神，略一思索，谨慎回答：“《毒经略》有载，‘碧落’性阴寒，侵肺腑。解法……需以三棱、莪术破瘀通络为君，佐以黄连、黄芩清解热毒，再用百年以上老参吊住元气。只是……此毒诡谲，用量稍有偏差，恐加速毒性蔓延。”她顿了顿，补充道，“此乃书中记载，听禾未曾亲见，不敢妄断。”

谢凛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记得倒清楚。”

宋听禾心中微紧，不知他此问是何用意。

他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三日后，随本王去一趟京郊别院。”

京郊别院？宋听禾有些意外。自宫宴后，她再未出过王府。

“是。”她压下疑问，恭敬应下。

谢凛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他走后，宋听禾看着案上的药材，却再也无法静心。碧落散……京郊别院……她隐隐觉得，这次出行，恐怕并非休憩那么简单。

三日后，马车驶出京城，朝着西山方向而去。京郊别院坐落在山麓，环境清幽，比城中的王府更多了几分闲适野趣。

然而，宋听禾刚安顿下来，常嬷嬷便面色凝重地寻来：“姑娘，王爷请您过去一趟，西厢房。”

西厢房通常是安置客人的地方。宋听禾心中疑惑，跟着常嬷嬷过去。

推开西厢房的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昏暗，床上躺着一名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面色青紫，呼吸微弱，床边站着两名神色焦急的侍卫，而谢凛，正负手立于窗边。

“看看他。”谢凛头也未回，命令道。

宋听禾瞬间明白了。这就是他带她来别院的目的！床上这人，很可能就是中了碧落散之毒！

她压下心中的震惊与一丝慌乱，快步走到床前。沈医女并不在此处，显然，他是要考校她，或者说，要她用眼前这人来“实践”。

她定下心神，依照医理，先是仔细观察了患者的面色、瞳仁，又小心撬开他的嘴唇查看舌苔，最后才伸手搭上他的腕脉。脉象沉细欲绝，时有时无，与书中描述碧落散深入肺腑时的脉象一般无二。

“如何？”谢凛的声音传来。

宋听禾收回手，转向他，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脉象沉细，面泛青紫，呼吸带鼾音，确与‘碧落散’毒发后期的症状相符。只是……毒性已深，寻常解法恐怕……”

“本王要知道，你能不能救。”谢凛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宋听禾的心猛地一沉。这是在逼她。救，她并无十足把握，稍有差池便是人命；不救，她这些时日的苦学便成了笑话，在他眼中也将失去价值。

她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男子，又看向窗边那道玄色的、充满压迫感的背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片刻的死寂后，她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沉静：“听禾需要几味药材，年份必须足够。另外，需一名内力深厚之人，护住其心脉，助药力化开。”

她报出了几味药材的名字，其中正包括百年老参。

谢凛终于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对门口的侍卫吩咐：“按她说的去准备。”

药材很快备齐。别院的小厨房临时成了煎药之所。宋听禾亲自看着火候，按照自己推演出的分量和顺序将药材一一投入药罐。浓重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

喂药时遇到了困难，患者已无法自行吞咽。宋听禾看向谢凛。

谢凛走上前，单手扶起患者，指尖在其喉间某处一按，患者喉咙微动，药汁竟顺利灌了下去。

随后，一名侍卫上前，运功为其疏导药力。

宋听禾守在床边，密切注意着患者的反应，不时为其诊脉，调整后续的用药。整个过程，她异常专注冷静，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病患，而非生死考验。

谢凛始终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沉稳地处理药材，看着她冷静地应对突发状况，看着她额角渗出细汗却浑然不觉。

数个时辰后，患者青紫的面色渐渐褪去，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一些。虽然仍未苏醒，但性命显然已无大碍。

宋听禾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做得不错。”谢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冰冷。

宋听禾转过身，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她不知道他这句“不错”有几分真心，也不知道床上这人究竟是谁，为何中毒。但她知道，从今日起，她在他眼中的“价值”，已然不同。

“谢王爷。”她轻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谢凛看着她被霞光勾勒出的、依旧单薄却挺直的身影，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这只他亲手从泥淖中捡回、用汤药和权势喂养的雀儿，似乎……真的开始长出能搏击风雨的羽毛了。

第24章: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