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邮差

林砚第一次发现那只墨绿色邮筒时，正躲雨。

初夏的雷阵雨来得急，他抱着刚收摊的旧书箱，慌不择路扎进巷口老槐树的阴影里，后背撞上冰凉的金属，才惊觉身后立着个比他爷爷年纪还大的物件——邮筒表面的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暗灰色的铁，投信口缠着圈生锈的铁丝，却偏偏在雨雾里，透着股说不出的规整。

“小伙子，躲雨啊？”隔壁修鞋摊的陈叔探出头，手里还捏着没穿完的针线，“这邮筒可有年头了，前两年改造巷子都没拆，说是有人还往这儿寄信。”

林砚哦了一声，指尖擦过邮筒上模糊的“1987”字样，雨珠顺着指缝往下滑。他是个二手书商，租的小铺子就在巷尾，每天守着满架泛黄的书页，日子过得像巷子里的青苔，慢得没声响。

雨停时天已擦黑，林砚收拾书箱准备走，却瞥见邮筒投信口的铁丝松了半截，里面露出个牛皮纸信封的角，米白色，沾着点雨渍，像只淋湿的蝴蝶。

他犹豫了三分钟，还是伸手把信封抽了出来。信封没贴邮票，也没写收件人地址，只在正面用蓝黑钢笔写着一行字：“致1998年夏天，弄丢布娃娃的小月亮。”

字迹娟秀，带着点少女特有的弯钩，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林砚捏着信封，指腹蹭过纸面，忽然想起今早收的一本旧日记——日记本是淡粉色的，封皮印着当年流行的卡通猫，里面的字迹和这信封上的，一模一样。

他快步跑回铺子，翻出那本日记。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停在1998年7月15日，字迹比前面潦草许多：“今天和小月亮去河边放风筝，她的布娃娃掉水里了，我没敢帮她捡，她哭着跑了，再也没理我。我把给她的道歉信寄去老邮筒了，希望她能收到。”

落款是“阿柚”。

林砚盯着那行字，又看了看手里的信封，忽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这信封，莫不是当年阿柚没寄出去的那封？

接下来的几天，林砚总往那只邮筒跑。他把信封放回投信口，第二天再去看，信封还在；他试着往里面塞了张写着“你是谁”的纸条，过了三天，纸条原封不动地躺在里面。

直到第七天，他照例去邮筒旁蹲守，却看见个穿浅灰色连衣裙的女人站在邮筒前，手里捏着个和日记里描述的一模一样的布娃娃——米白色的身子，红丝带系着的蝴蝶结，只是娃娃的胳膊少了一截，边缘缝补的线已经发黄。

“你也来寄信？”女人先开了口，声音轻轻的，像落进水里的月光。

林砚愣了愣，举起手里的旧日记：“你是……阿柚？”

女人转过头，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我是小月亮。阿柚她……十年前就走了，肺癌。”

林砚手里的日记差点掉在地上。小月亮蹲下身，指尖抚过邮筒上的锈迹：“当年我没收到她的信，后来搬家了，去年回来收拾老房子，才在她留下的箱子里找到这本日记。我每天都来这儿看看，总觉得她当年的信，还在里面。”

林砚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递了过去。小月亮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抖，拆开时，里面掉出张泛黄的信纸，还有一片压得平整的银杏叶。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阿柚的道歉，说那天是她胆小，说她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给小月亮买了新的布娃娃，就放在老槐树下的石凳底下。

小月亮看着信纸，眼泪掉在银杏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忽然想起，去年收拾老房子时，在院子的银杏树下挖地基，确实挖出过一个布娃娃，崭新的，红蝴蝶结还很鲜艳。

“原来她没骗我。”小月亮笑着说，眼泪却流得更凶。

那天之后，林砚的铺子里多了个常客。小月亮会带来阿柚当年喜欢的桂花糕，会和林砚说她们小时候的事——说阿柚总爱跟在她身后，说她们一起在老槐树下跳皮筋，说1998年夏天的风筝，飞得比云朵还高。

林砚也会把收来的旧书里，那些关于友情和时光的故事指给小月亮看。

有天傍晚，小月亮拿着个新的牛皮纸信封，走进林砚的铺子：“我写了封信，想寄给阿柚。”

林砚看着她，没说话，拿起笔，在信封上写了行字：“致1998年的阿柚，小月亮收到你的信了。”

两人一起走到那只墨绿色的邮筒前，小月亮把信封投了进去。夕阳落在邮筒上，把掉漆的地方染成了暖金色。

“你说，阿柚能收到吗？”小月亮问。

林砚看着老槐树上的叶子，风吹过，沙沙作响，像有人在轻声回答。他笑了笑：“会的，这邮筒，是时光的邮差，不会弄丢任何一封真心的信。”

后来，巷子里的人都说，那只旧邮筒越来越热闹了。有人寄信给过去的自己，有人寄信给好久不见的朋友，有人寄信给已经离开的亲人。林砚也偶尔会往里面投一封信，信上写着：“谢谢时光，让错过的人，重新相遇。”

而那本淡粉色的日记，被小月亮放在了林砚的铺子里，压在最显眼的位置。日记的最后一页，多了一行字，是小月亮写的：“1998年的风筝找到了，2024年的我们，也找到了。”

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又长，墨绿色的邮筒依旧立在巷口，像个沉默的守护者，守着巷子里的时光，也守着那些藏在信里的，没说出口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