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衍的脚步声渐远，殿门被小太监轻轻合上，隔绝了外头的寒气。
屏风后转出一道明黄身影，胤礽缓步踏入殿中，玄色镶金龙纹的朝靴踩在金砖上，悄无声息，却带着少年太子独有的沉稳气度。
他方才在屏风后屏息静听，薛衍的每一句话都如重锤般敲在心上，尤其是那句“一万七千将士埋骨他乡，臣不敢让他们含冤九泉”。
字字泣血，听得他胸口发闷。
“儿臣参见皇阿玛。”胤礽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康熙放下手中的朱笔，指腹摩挲着砚台边缘的冰裂纹，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家儿子：“都听见了？”
“是。”胤礽直起身，眉宇间拢着化不开的疑惑。
“薛衍此举，实在令人费解。薛家与乌拉那拉氏联姻多年，费扬古大人更是他未来岳丈，于情于理，他都该维护乌拉那拉府才是。“
”可他今日却在皇阿玛面前，将三年前的旧案翻出，字字句句都直指乌拉那拉氏办事不力，致使将士枉死，这分明是大义灭亲之举。”
康熙闻言，不置可否地端起茶杯，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你觉得，他为何要这般做？”
“儿臣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可能。”
胤礽走到御案旁，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奏折上，那是薛衍方才递上来的，上面罗列着三年前西北战事的种种疑点。
条理清晰，证据确凿，“薛衍素有忠义之名，当年他兄长也是那一万七千将士中的一员，战死沙场。“
”他这般执着于翻案，恐怕不只是为了朝廷法度，更是为了给兄长，给那些枉死的将士讨一个公道。”
说到这里，胤礽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只是，此事太过蹊跷。三年前的旧案，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被翻出来？“
”薛衍手握证据，若早有此意，为何隐忍至今？“
”而且，此事明晃晃地针对乌拉那拉府，他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利害。除非……”
他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温婉沉静的身影——二格格宜修。
乌拉那拉·宜修，费扬古的次女，老四的侧福晋，也是他自幼相识的妹妹。
她性情温婉，处事谦和，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眼，不争不抢，将四阿哥府的中馈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太后的喜爱。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无害的女子，却让胤礽隐隐觉得，此事或许与她脱不了干系。
“除非，有人在背后推动此事。”胤礽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儿臣想来想去，宫中与乌拉那拉府关系最为密切，又有能力暗中布局之人，唯有二格格。”
康熙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你为何会怀疑她？“
”宜修这孩子，朕看着长大，性情温顺，素来与世无争，她为何要针对自己的母家？”
“儿臣也觉得难以置信。”胤礽眉头紧锁，回忆起与宜修相处的点点滴滴。
“可除了她，实在无人有这般动机和能力。“
”皇阿玛您想，乌拉那拉府是她的母家，若母家出事，对她而言并无半分好处。可若是……”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在御花园偶遇宜修的情景。
那日她穿着一身月白色旗装，鬓边簪着一朵素净的白梅，正站在海棠花下出神，神色间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落寞与决绝。
当时他上前打招呼，她回过神来，依旧是那般温婉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什么秘密，一闪而逝。
“可若是母家的存在，已经成为她的牵绊呢？”
胤礽轻声说道，“乌拉那拉府手握兵权，又与朝中多位大臣联姻，势力庞大。“
”皇阿玛您常说，外戚专权是祸国之源。或许，她是想借着此事，削弱母家的势力，以证自己对朝廷的忠心，也为日后扫除朝廷障碍。”
话虽如此，胤礽心中却依旧存有疑虑。
以前宜修待老四素来真心，平日里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记得去年老四偶感风寒，卧病在床，她亲自熬制汤药，日夜守在床边，眼底的担忧绝非作假。
这样一个对老四情深义重的女子，真的会为了权势，不惜牺牲自己的母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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