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警车的引擎声在凌晨三点的街道上格外沉闷，林澜星的尸体被裹在深蓝色防体液尸袋里，平铺在后座与后备箱之间的空隙中，袋口边缘偶尔随着车身颠簸，蹭到警员老周的裤脚。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指尖还残留着触碰尸袋时的凉意，那是一种不同于冬夜寒风的、带着生命余温消散后的冷。

“死者身份确认了？”开车的年轻警员小李握着方向盘，目光扫过倒车镜里空荡荡的居民楼，四楼那扇还敞开着的窗户像个黑洞，吞噬了刚才现场所有的混乱。

老周从胸前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指尖在纸页上划过“林澜星”三个字，笔杆被他捏得有些发白：“确认了，17岁，无业，登记住址就是这儿。电脑还在房间里开着，屏幕上是没关的编程界面，技术科的人正在拆主机，说里面的代码复杂度不是普通高中生能写出来的。”他顿了顿，想起卧室地板上那几双没穿的卡通拖鞋，还有散落在电脑旁的草莓图案袜子，喉结动了动，“家里就她一个人住，冰箱里除了牛奶和速冻饺子，没别的东西，看着挺孤僻的。”

小李的喉结滚了滚，踩下刹车等红灯时，侧头看了眼后座的尸袋：“四楼掉下来的，落地时还保持着蜷缩姿势，法医初步判断内脏破裂是致命伤，但胸口还有个刀伤，凶手这是怕她不死？”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刚才抬她的时候，我看见她手里还攥着半盒没喝完的牛奶，盒身都被捏变形了，估计是坠楼前还在挣扎。”

老周没接话，指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圈。他从警二十年，见过不少凶案现场，但这次总觉得心里发堵。女孩房间里贴满了卡通海报，书桌上摆着一排毛绒兔子玩偶，连电脑键盘都是粉白相间的，可就是在这样一个满是童趣的房间里，却发生了捅刀、坠楼的惨剧。尤其是窗台上那摊还没干涸的血迹，混着几缕白色短发，像朵破碎的花，扎得人眼睛疼。

“对了，联系上家属了吗？”小李重新启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联系上她母亲了，说是在邻市，正往这边赶，声音听着挺慌的，问了好几句‘是不是弄错了’。”老周合起笔记本，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却全是女孩躺在楼下水泥地上的样子，白色T恤被血浸透，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她父亲三年前车祸去世了，母亲改嫁后就没怎么管她，平时只给生活费。这孩子，活着的时候估计也没少受委屈。”

警车驶过跨江大桥，桥下的江水泛着冷光，像一块巨大的墨玉。尸袋安静地躺在后座，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行李，可里面装着的，是一个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凋零的生命。

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的解剖室里，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冷白色的灯光照亮了不锈钢解剖台。林澜星的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台上，尸袋被拉开，露出她苍白的脸。她的白色短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牛奶的痕迹，胸口的刀伤狰狞地张开，边缘的皮肤因为失血而泛着青灰色。

法医陈默戴上双层手套，指尖轻轻拂过女孩的脸颊，触感冰凉得像玉石。他从事法医工作十五年，早已习惯了面对死亡，但每次解剖未成年人的尸体，心里还是会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他拿起解剖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却迟迟没有落下。

“死者林澜星，女，17岁，身高162cm，体重48kg。体表可见两处明显损伤：一处为左胸第四肋间锐器创口，长约5cm，创缘整齐，创角尖锐，深达胸腔，符合单刃匕首所致；另一处为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以头部、四肢为重，右侧股骨骨折，符合高坠伤特征。”助手小张在一旁念着初步检查报告，声音有些发颤，“尸僵已形成，主要分布于下颌、颈部及上肢，尸斑位于背部、臀部及四肢后侧，指压不褪色，推断死亡时间在6-8小时前。”

陈默点点头，解剖刀终于落下，划开女孩的胸腔。当肋骨被撑开的瞬间，他的动作顿了顿——女孩的心脏虽然已经停止跳动，但心肌表面还残留着轻微的收缩痕迹，这说明她在坠楼后还存活了一小段时间，不是瞬间死亡。“胸腔内大量积血，约1500ml，左肺破裂，心包破裂，符合锐器伤与高坠伤联合致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女孩道歉，“胃内容物为少量牛奶及未消化的面包碎屑，结合最后一次牛奶购买记录，死亡时间可进一步缩小至凌晨1-2点。”

解剖过程中，陈默发现了一个细节：女孩的右手食指指腹有一层厚厚的茧，这是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痕迹，与她黑客的身份相符；而她的脚踝处有几处浅色的疤痕，像是小时候不小心摔倒留下的，还没完全褪去。他还在女孩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块卡通造型的橡皮，上面印着一只兔子，边缘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光滑，应该是随身携带了很久。

“陈法医，你看这个。”小张突然指着女孩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但不严重，可能是挣扎时留下的。”

陈默凑近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结合现场窗台上的痕迹，她坠楼前应该和凶手有过拉扯。这孩子，死前肯定受了不少罪。”他放下解剖刀，摘下手套，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解剖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运转的轻微声响，可他总觉得能听到女孩最后的求救声，那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解剖结束后，林澜星的尸体被重新清洗干净，穿上了一套新的白色连衣裙——这是陈默特意让助手准备的，他不想让这个喜欢白色的女孩，最后还穿着沾满血迹的衣服。当尸体被推进冷藏柜时，陈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他想起自己女儿的年纪和林澜星差不多，每天放学回家都会叽叽喳喳地跟他讲学校的事，而这个女孩，却永远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上午十点，停尸间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走了进来，头发有些凌乱，眼底布满血丝，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黑色的包，正是林澜星的母亲苏婉。她刚从邻市赶过来，一路上都在发抖，直到看到冷藏柜上贴着的“林澜星”三个字，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脚步踉跄了一下。

“警官，我……我想看看她。”苏婉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手指在冷藏柜的玻璃门上划过，指尖冰凉。

老周站在她身边，叹了口气，按下了冷藏柜的开关。当柜门缓缓打开，露出林澜星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尸体时，苏婉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想去碰女儿的脸，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停住了手，仿佛怕惊扰了她。

“星星，妈妈来了……妈妈来接你了……”苏婉蹲在冷藏柜前，声音哽咽，“你怎么不等妈妈呢？妈妈昨天还跟你说，周末带你去买新衣服，你怎么就……”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肩膀不停地颤抖。

老周递给她一张纸巾，轻声说：“苏女士，节哀。我们已经初步掌握了一些线索，会尽快抓到凶手的。”

苏婉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眼神里充满了愧疚：“都怪我，都怪我这两年没好好管她。她爸爸走后，我总觉得对不起她，又不知道怎么跟她沟通，只能每个月给她打生活费……早知道会这样，我就算离婚，也要陪着她啊。”她想起上次视频通话时，女儿还跟她说自己开发了一个新程序，语气里满是骄傲，可她当时因为忙着照顾现任丈夫的孩子，只是敷衍了几句，现在想来，那竟是女儿最后一次跟她分享喜悦。

停尸间里很安静，只有苏婉的啜泣声。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白色的短发还是那么柔软，就像女儿小时候一样。那时候，女儿最喜欢黏着她，每天放学回家都会扑进她怀里，跟她讲学校里的事。可自从丈夫去世，她改嫁后，女儿就变得越来越沉默，每次打电话都只说“挺好的”“不用管我”，她以为女儿是长大了，却不知道女儿心里藏了这么多委屈。

“星星，妈妈知道错了，你原谅妈妈好不好？”苏婉把脸贴在冷藏柜的玻璃上，像是在跟女儿撒娇，“你跟妈妈回家，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草莓蛋糕，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老周看着这一幕，心里也不好受。他见过太多因为亲情缺失导致的悲剧，可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会觉得心酸。他轻轻拍了拍苏婉的肩膀：“苏女士，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去办后续手续，你要是准备好了，我们就走吧。”

苏婉慢慢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女儿的尸体，咬着嘴唇，像是怕自己再哭出来。她跟着老周走出停尸间，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心。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那个喜欢穿白色T恤、光着脚玩电脑的女儿了。

林澜星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就在市殡仪馆的一个小告别厅里。来的人不多，只有苏婉和她的现任丈夫，还有几个林澜星父亲的老同事。告别厅里摆放着林澜星的遗像，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色T恤，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满是少年人的骄傲，和现在躺在水晶棺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苏婉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水晶棺前，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她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的菊花，轻轻放在水晶棺上，目光一直落在女儿的脸上，仿佛要把女儿的样子刻在心里。

“小林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三岁就能背唐诗，五岁就会用电脑，没想到……”林澜星父亲的老同事张叔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上次我去看她，她还跟我说要开发一个能帮助老人的AI，说要完成她爸爸的心愿，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苏婉听到这话，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想起丈夫生前是做公益软件开发的，最大的心愿就是开发一款能帮助老年人的智能软件，没想到女儿竟然一直记着。她以前总觉得女儿叛逆、不懂事，却不知道女儿心里一直装着父亲的遗愿，装着对这个家的爱。

告别仪式开始后，哀乐在告别厅里响起，苏婉走到水晶棺前，最后一次抚摸女儿的脸。女儿的脸很凉，没有一丝温度，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要和女儿告别了。

“星星，妈妈知道你喜欢自由，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妈妈以后不会再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了。”苏婉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跟女儿说悄悄话，“你在那边要好好的，要是想妈妈了，就托个梦给妈妈，好不好？”

仪式结束后，水晶棺被推往火化间。苏婉跟在后面，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当火化间的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女儿就真的消失了，只剩下一把骨灰，和那些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火化结束后，苏婉捧着女儿的骨灰盒，走出殡仪馆。外面的阳光很好，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她低头看着骨灰盒，盒子上印着女儿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儿笑得很开心。

“星星，我们回家了。”苏婉轻声说，抱着骨灰盒的手紧了紧，“妈妈会把你的AI程序好好保存着，就像你还在妈妈身边一样。”

她慢慢走在阳光下，背影单薄却坚定。她知道，女儿虽然走了，但女儿的爱和梦想，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余温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