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见到他了

晚上在舒时安家见到宋妍，一幅疲态。

梨花卷短发，扎在耳后像一个饱满的花骨朵。终于可以摸到视频里的人了，两个人见面都要笑疯了，吃饭都在桌下悄咪咪地牵手。舒父笑出褶子，看到女儿正如照片里，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宋妍噢！NONO！

宋妍撅起嘴。

宋妍我们安安现在是独当一面，成熟独立的漂亮姐姐！

三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笑成一团。

接下来的两周，一切都进展顺利。就像是故乡对故人的亲昵，舒时安租到了一个合适楼层的小复式，见到了来应聘她助理的大四学生叶子。叶子带着个透明的方框眼镜，波西米亚风的裙子，很小清新。

舒时安大四出来实习？

舒时安捻着她的设计稿，有新意但欠考虑，这可能是所有学设计的学生的通病。还没有精确的实践，的确容易天马行空。她抿了一口手里的冰美式。

舒时安可以，你跟着我实习看看

最近小复式装修遇到了点麻烦。上家遗留下来的漏水问题难以解决，她时常晚饭都不吃就去跟装修师傅的进度。靠着米粥素菜调整的消化系统又开始紊乱了。

凌晨三点，被子把脚卷得像根鼓鼓的肉肠。起身去开灯的时候，舒时安又被黑暗里的椅子脚撞了一下，捂着嘴不敢出声。另一间房，舒父正在熟睡。

舒时安拿上钥匙，随意从衣柜里扯了件卡其色的大衣，黑色贝雷帽挂在衣架上，被她拉扯的手指转了个圈。开门间一阵风，她向后倾了一下，突然感觉自己薄的像一张纸，立刻勾着背往解放军医院赶。

三点，可急诊科的灯永远不会灭。她联想到什么，觉得有点好笑，双手抱着肚子走进去。走廊上的灯在她眼镜里是紫色的，还挺微妙的。长椅上有穿着朴素的大伯呼呼大睡，舒时安索性站着，在诊室五米远的距离打圈。

失策了，她想，穿了个五厘米的皮靴，踩的走廊嗒嗒作响。

就在放空的空隙里，门口突然一阵人声的响动，大伯惊得从座椅上翻了个身。这里是一层，急诊科。她有意识地探了探，被哭叫与镇定的呼喊吸引了。

舒时安怎么了？

像是自己问自己，然后又挪了挪身子。

像风一样袭来一群人。病床上的人微张着嘴昏迷，四五个白大褂医生推着病床，发出剧烈的金属碰撞声。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舒时安又开始打量。

几个医生带着口罩，还有几个没有。左边的，第三个医生……她被疲倦压低的眼皮重新撑起来。那个医生弓着腰，沉着地问病人，仅一声“还有意识吗”像是带着鸣笛驶过的汽车，推动的病床已经在她身后。

双腿一软，舒时安扶着诊室的门槛。愣住的时间被冻住，可就算有没有被口罩遮住脸，她都会认识那双眼睛，她都该认识那双眼睛啊。

她猛地往走廊另一端跑，手心里还卷着病历本。门诊部漆黑一片，这里的紫色光源是挂在墙上的灭蚊灯。

舒时安的脸溺在和夜一样浓郁的黑里，没有人会发现她。她企图用手机界面的光照亮那一个个排列整齐的方块字和照片。

太微弱了，像渺渺人海里的她一样微弱。

她又打开手电筒，让扎眼的光束照亮每一个字。

儿科，消化，放射……太多太多了。

她仰头，一张张脸像是放映电影一样掠过去，她在心里默念，没有，没有，没有。

眼泪蓄在她仰头的眼眶里，也被她咬在牙齿里，死死勾住那根控制情绪的救命稻草。

没有人叫黄子弘凡。

他消失得就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叫过黄子弘凡。没有人是军区大院里的那个清冷小孩，没有人是宠着顺着也管着教着小孩的哥哥。

宋妍喂？

舒时安背靠着坐诊牌，压着嗓子，听宋妍那头迷糊的声音：

宋妍我今天没上夜班，怎么啦？

宋妍宋妍，我好像见到黄子弘凡了

忽地泪涌如决堤，她拼命捂住嘴。

宋妍怎么回事？你在哪？舒时安！你现在在哪里？

舒时安妍妍…

她哽咽着，胃的疼痛好像蔓延到全身，她紧握手机的手开始抖动，喘息也异常起来。宋妍厉声问她：

宋妍你是不是胃痛又犯了？你在医院吗？

宋妍紧张起来，反复询问了几遍。

舒时安妍妍…可我根本找不到他……

放声大哭。

她最终松开了那根救命稻草。

原来时间不是在教舒时安忘记一个人，而是在教她，如何把对那个人的爱刻进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