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帽檐的樟叶

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丝黏腻的燥热，穿过香樟浓密的枝叶时，滤掉了几分烈阳，只余下细碎的光斑和簌簌的叶响。一片边缘微微蜷曲的樟叶打着旋儿落下，轻轻停在林溪的军训帽檐上，绒毛蹭过耳廓，带着点痒意。她站在操场队列里，军绿色的作训服早已被汗水浸得发皱，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尖悬了片刻，终是滴落在锁骨处，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稍息！”教官的口令像块淬了冰的石头，砸在闷热的空气里，震得林溪一个激灵。她慌忙调整重心，左脚尖堪堪探出半掌的距离，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飘向斜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

江熠站在第一排最左侧，身姿如松，脊背挺得笔直，连帽檐下露出的脖颈线条都带着紧绷的力量感。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身上跳跃，勾勒出清晰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阴影，下唇比上唇略厚些，此刻正抿成一条利落的直线。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像撒了把星星。他似乎察觉到这道过于执着的目光，睫毛轻颤着抬起，视线在空中与她撞了个正着。

林溪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低下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耳根却“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连带着后颈都泛起细密的热意。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乱了节奏，胸腔里的那颗心像是揣了只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正“怦怦”地撞着肋骨，震得耳膜发鸣。

“喂，你没事吧？”旁边的女生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声音压得很低，“脸怎么红得像熟透的桃子？是不是中暑了？”

“没、没事，”林溪结结巴巴地应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作训服的衣角，“可能是太阳太晒了。”

她偷偷掀起帽檐一角，飞快地抬眼望去，江熠已经转了回去，依旧是那副挺拔如松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她的幻觉。可心脏的狂跳却骗不了人，那道目光里的清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得她心湖久久不能平静。

军训的日子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漫长又枯燥。每天从清晨六点的哨声开始，站军姿、踢正步、练军体拳，重复的动作在毒辣的日头下被无限放大。林溪的体力向来不算好，站军姿时膝盖总是不自觉地打弯，踢正步时顺拐的毛病更是让教官格外“关照”。每次被点名批评，她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颊烫得能煎鸡蛋，眼角的余光总觉得周围同学的目光都带着笑意。

这天练正步走，队伍走到操场拐角时，林溪的步伐又乱了。她慌里慌张地想调整，却一脚踩在了前面女生的鞋跟上，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出列！”教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里。

林溪的脸瞬间白了，低着头走出队列，站在队伍外侧接受“单独训练”。

“抬臂！踢腿！注意节奏！”教官站在她面前，眉头拧成了疙瘩，“手臂与肩同高，腿要踢到九十度！跟旁边的同学对齐！”

林溪紧张得手脚都在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越是想做好，手脚越是不听使唤，胳膊抬得僵硬，踢出去的腿也歪歪扭扭。她能感觉到队列里投来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眼眶慢慢热了起来，水汽在里面打着转，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贴着地面飘过来，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沙哑：“先迈左脚，手臂自然摆动，不用太用力，像甩绳子一样。”

是江熠。

林溪猛地回神，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调到了靠近外侧的位置，正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指导她。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冰镇汽水开瓶时的“滋啦”声，带着一丝凉意，恰好吹散了她心头的燥热和慌乱。

她跟着他的提示，试着放松肩膀，先迈左脚，手臂轻轻向前摆。虽然还是有些生疏，脚腕的动作也略显僵硬，却比刚才顺了很多。

教官看她有了进步，脸色缓和了些，挥挥手：“归队吧，注意跟上节奏。”

林溪如蒙大赦，快步回到队列里，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她偷偷侧过头，江熠正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笔直，仿佛刚才那个出声指导的人不是他。可林溪知道，是他帮了自己，那道藏在严肃表情下的善意，像夏日里的一缕清风，悄悄吹进了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