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并未在温时越心头停留太久。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甚至因为谢祈安的存在,那水面显得更加温暖、安稳。
第二天清晨,温时越是在一种久违的、相对轻松的感觉中醒来的。
头部的钝痛似乎减轻了些许,不再是那种无时无刻压迫着神经的沉重。
他试着动了动左腿,打着石膏的部位依旧传来固定的闷痛,但其他地方的肌肉酸痛感明显缓和了。他甚至能自己稍微调整一下躺姿,而不必完全依赖谢祈安的帮助。
谢祈安已经醒了,正站在窗边,背对着他,将窗帘拉开得更大了些。
金色的、毫无阻碍的晨光瞬间涌满房间,驱散了所有角落的阴霾。
他似乎刚刚结束一通电话,将手机随意地放在窗台上,转身时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醒了?感觉怎么样?”他几步走到床边,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温时越的额头,指尖干燥而温暖,“脸色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
“好像……真的好多了。”温时越如实说道,声音虽然依旧沙哑,但少了之前那种气若游丝的虚弱感。他甚至尝试着,用手肘支撑着,想要自己坐起来更多一些。
“慢点,不着急。”谢祈安立刻上前帮忙,在他背后垫好枕头,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医生早上来看过,说你的各项指标稳定了很多,炎症也消下去不少。照这个趋势,康复的进度可以适当加快了。”
这消息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温时越的眼睛亮了一下,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真正开始在他心底破土、生长,带来扎实的力量感。
早餐不再是单一的清粥小菜。
谢祈安变戏法似的,从保温袋里拿出了小巧玲珑、皮薄馅足虾饺,晶莹剔透的烧麦,甚至还有一小碗炖得嫩滑如布丁的鸡蛋羹,上面滴了几滴生抽和香油,香气扑鼻。
“总吃粥也腻了吧?换换口味,刺激一下食欲。”他将小桌板推过来,把筷子递到温时越手里,眼神里带着鼓励,“试试看合不合胃口,我问过医生,这些都可以适量吃了。”
温时越夹起一个虾饺,咬了一口,鲜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开,Q弹的虾仁带来满足的咀嚼感。
他满足地眯了眯眼,这种久违的、丰富的味觉享受,让他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重新活过来,与那个被疼痛和虚弱禁锢的自己逐渐剥离。
“你从哪里弄来的?”他忍不住问,腮帮子微微鼓起。这家知名的港式茶楼,他知道,离医院很远,这个时间点,排队的人肯定不少。
谢祈安坐在床边,拿起一个烧麦自己吃着,闻言笑了笑,语气随意:“有个朋友住那附近,一大早让他帮忙去排队买的。知道你胃口好了,得吃点顺口的。”他说得那么自然,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为他奔波的朋友、精准投递的美食,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
温时越心里淌过一阵暖流。他低下头,默默吃着东西,不再追问。
他开始接受这种“被妥善安置”的感觉,接受谢祈安仿佛无所不能的照顾。
他甚至为之前那一闪而过的、关于记忆空白的疑虑感到些许羞愧。
如此真实细致的关怀,怎么可能是假的?
上午的康复训练,因为医生的话而增添了新的内容。
治疗师开始引导他进行一些更精细的肌肉控制练习,比如脚踝的环绕,脚趾的抓握。过程依旧不轻松,但心态的不同,让温时越觉得那汗水都带着积极的味道。
谢祈安依旧全程陪同,在他完成一组动作后,会适时地递上温水,或用温热的毛巾帮他擦拭颈后的汗水。他没有再多说什么鼓励的话,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强大支持。
训练结束后,温时越靠在床头休息,气息微喘,但精神很好。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他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正在整理物品的谢祈安。
“祈安,我的手机……是不是在车祸里摔坏了?”他问道。醒来这么久,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手机。之前是没精力没心思,现在,他忽然想看看外面的信息,想……或许再给父亲或者哥哥发条消息?
谢祈安动作不停,头也没抬地应道:“嗯,摔得粉碎,SIM卡也坏了。等你再好些,能出门了,我带你去补办一张,顺便换个新手机。”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很自然地将温时越滑落一点的薄毯往上拉了拉,“现在你先安心养着,外面那些杂事,有我处理。有什么想联系的人,用我的手机就好。”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安排合情合理。温时越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是啊,一场严重的车祸,手机损坏再正常不过。他现在确实也没精力应付太多外界信息,有谢祈安帮他隔绝掉那些纷扰,他似乎能更专注于自身的恢复。
谢祈安插起一块蜜瓜,递到温时越嘴边,笑着问:“下午想做什么?是再看会儿书,还是我陪你下会儿棋?或者,就这样晒晒太阳说说话?”
他的声音温柔,眼神专注,将温时越的世界填充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给那些虚无缥缈的疑虑。
温时越张开嘴,甘甜的汁液在口中化开。
他看着谢祈安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眉眼,那里面只有他自己的倒影。
“就这样……说说话吧。”他轻声说,将身体往柔软的枕头里陷得更深了些,一种懒洋洋的、被安全感包裹的舒适感弥漫开来。
窗外的天空湛蓝如洗,几缕薄云慢悠悠地飘过。病房里安静而温暖,只有两人低低的交谈声,和偶尔响起的、属于温时越的、不再那么压抑的轻笑声。
谢祈安看着他渐渐放松、甚至带上了一点血色的侧脸,目光如同最细腻的画笔,描摹着他的每一寸轮廓。
那眼神深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以及一种……复杂到难以解读的、混合着巨大满足与一丝若有若无悲伤的情绪。
他伸出手,将温时越额前一缕被汗水濡湿后又干了的头发轻轻拨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好,”他应着,声音低沉而柔和,“你说,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