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年秋，上海。
细雨连绵不绝，像是要将整座城市浸泡在湿冷的惆怅之中。外白渡桥上，日军哨卡严密地盘查着每一个过往行人。黄浦江上，日本军舰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叶冲站在军政厅三楼办公室的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小小的铜制怀表。表壳已经有些磨损，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出上面刻着的樱花图案。这是清泉上野在他二十岁生日时送给他的礼物，当时清泉说：“时间是最好的间谍，它悄无声息地改变一切。”
“叶科长，清泉将军请您过去。”副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叶冲收回思绪，整了整军装领口，将怀表塞回口袋深处。走过长廊时，他能感觉到周围同僚投来的复杂目光。作为清泉上野的养子，他在军政厅的地位特殊，既受人敬畏，又遭人猜忌。
清泉上野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叶冲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低沉的一声“进来”。
清泉站在巨大的上海市地图前，背对着门口。即使已经五十有二，他的身姿依然挺拔如松。叶冲安静地站在办公室中央，等待养父开口。这种沉默的对峙，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特有的交流方式。
“叶冲，”清泉终于转身，目光锐利如鹰，“你说，为什么天空会突然出现异象？”
三天前，上海上空出现了震惊全城的“天幕现象”。巨大的光幕横跨天际，展示了从1945年日本战败到21世纪中日关系正常化的历史画面。更令人震惊的是，天幕暗示了叶冲的中共地下党身份，以及清泉上野未来因反对军国主义而被处决的命运。
这一超自然现象引发了军政厅内部的地震。激进派军官要求立即处决叶冲，而稳健派则担心这是敌方的新型心理战。清泉上野力排众议，将叶冲软禁在军政厅内，对外宣称需要进一步调查。
“我不清楚，父亲。”叶冲平静地回答，“但天幕展示的内容，似乎与我们所知的真相相去甚远。”
清泉走近几步，突然用中文低声说道：“怀表还走得准吗？”
叶冲心中一震，这是他与地下党联络的暗号之一。他谨慎地回答：“需要上弦了。”
清泉点点头，声音恢复正常：“总部命令，由你负责调查天幕现象。给你一周时间，找出真相。”
叶冲接过命令书，注意到清泉的手指在传递文件时，有意无意地碰触了他的手背。这个细微的动作，与十年前在军校时，养父在他每次考试前给他的鼓励如出一辙。
“我定当竭尽全力。”叶冲鞠躬告退。
走出办公室，叶冲意识到自己正处在极度危险之中。天幕暴露了他的身份，却又因清泉的保护而暂时安全。这种微妙的平衡能维持多久，他不得而知。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叶冲锁上门，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本《源氏物语》。书页已被掏空，里面藏着一台微型发报机。他必须尽快与组织取得联系，汇报天幕事件。
“天幕现，身份暴露，清泉态度不明，请求指示。”叶冲用密码发送了简短信息。
一小时后，回电到来：“静观其变，查明天幕真相，必要时可接触‘杜鹃’。”
叶冲烧掉密码纸，眉头紧锁。“杜鹃”是组织在上海最高级别的潜伏者，除非万不得已，不会启用这条线。
当晚，叶冲借口调查天幕现象，来到了上海图书馆。在历史文献区，他遇到了负责管理古籍的林婉如——表面上是位普通的图书管理员，实则是他的单线联络人。
“天幕现象已经在全市引起轰动，”林婉如一边整理书籍，一边低声道，“甚至连欧美领事馆都在密切关注。”
“组织有什么分析？”叶冲假装翻阅手中的《上海年鉴》。
“初步判断，这不像是已知的技术手段。更令人担忧的是，天幕展示的历史细节极为精准，包括一些尚未公开的事件。”林婉如递给他一本《东京建筑史》，“三楼东区，有关未来主义的书籍可能对你有帮助。”
叶冲会意，走向三楼。在东区最里面的书架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日本海军司令部的山本优子，她正在翻阅一本关于天体物理的德文书。
“叶科长也对未来学感兴趣？”山本优子抬头，眼镜后的目光犀利。
“山本博士，”叶冲点头致意，“只是奉命调查天幕现象，想来寻找一些科学解释。”
山本优子是日本科学界的新星，年仅二十八岁就已获得东京帝国大学物理学博士学位。她与叶冲曾在几次军政厅的科技研讨会上有过交集。
“有趣的是，根据我的测算，天幕现象不符合任何已知的自然或人为现象。”山本优子合上书，“更像是一种...时空错位。”
“时空错位？”
“简单说，我们可能看到了未来的真实历史。”山本优子压低声音，“叶科长，你相信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吗？”
叶冲没有立即回答。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和共产主义战士，他本应否定这种唯心主义观点。但天幕上展示的内容——日本战败、中国胜利、中日最终走向和平——正是他为之奋斗的理想。
“我更相信事在人为。”叶冲最终回答。
山本优子微微一笑：“明天下午三点，日本俱乐部有一场关于时空物理的讲座，或许你会感兴趣。”
叶冲明白这不是简单的邀请。回到军政厅后，他调取了山本优子的档案，发现她与清泉上野竟是远亲，且曾参与日军的秘密科研项目“镜计划”。
第二天，叶冲准时出现在日本俱乐部。山本优子的讲座专业性极强，但最令叶冲震惊的是最后一部分内容——她提出了“多元宇宙干涉”理论，认为高度发达的文明可能具备向过去发送信息的能力。
讲座结束后，山本优子邀请叶冲到俱乐部阳台喝茶。
“清泉将军还好吗？”她突然问道。
叶冲谨慎地回答：“父亲一切安好。”
“他是位复杂的军人，不是吗？”山本优子望着远处的黄埔江，“反对战争，却又不得不履行职责；重视亲情，却又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养子。”
叶冲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顿。
“别紧张，叶科长。”山本优子微笑，“天幕出现后，很多人都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立场。包括我。”
她从手提包中取出一张照片，上面是年轻的清泉上野与一位中国学者的合影。
“这是...”叶冲认出了照片中的中国学者正是自己的生父叶明远。
“他们不仅是东京帝大的同学，还曾共同发表论文，反对军国主义。”山本优子说，“你父亲遇难后，清泉将军一直暗中资助反战组织。”
叶冲震惊不已。多年来，他一直以为养父是坚定的军国主义者，只是对自己这个中国养子有着特殊的感情。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天幕可能是改变历史的机会。”山本优子严肃地说，“军方强硬派已经决定销毁所有与天幕相关的证据，并镇压任何讨论此事的民众。”
“包括处决相关人员？”叶冲问。
山本优子点头：“清泉将军正在尽力周旋，但时间不多了。”
回到军政厅，叶冲被直接带到了清泉上野的办公室。令他惊讶的是，办公室内除了清泉，还有宪兵队长佐藤大佐和特高课课长中村。
“叶冲，调查有何进展？”清泉的声音冰冷，与平时的温和判若两人。
“初步判断，天幕可能是一种特殊的大气光学现象...”叶冲开始背诵准备好的说辞。
“够了！”佐藤大佐猛地拍桌而起，“我们已经掌握了你是中共地下党的证据！清泉将军，请立即批准逮捕这个叛徒！”
叶冲的心沉到谷底，但他注意到清泉的眼神异常平静。
“证据？”清泉缓缓问道。
中村课长将一叠照片甩在桌上：叶冲与林婉如在图书馆接头的画面，他与山本优子在日本俱乐部的会面，甚至包括他发送密电时被偷拍的照片。
“这些能证明什么？”清泉淡淡地说，“叶冲是我亲自指派调查天幕的，接触相关人员是调查的必要部分。”
“清泉将军，你在包庇叛徒！”佐藤怒吼。
清泉缓缓起身，走到叶冲面前，突然抬手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叶冲猝不及防，踉跄后退。
“这一巴掌，是打你隐瞒身份，辜负我的信任。”清泉的声音颤抖着，“但从今天起，你是我清泉上野的儿子，永远都是。”
佐藤和中村面面相觑，没想到清泉会有如此反应。
“佐藤君，中村君，”清泉转身，声音恢复威严，“叶冲若有问题，是我教导无方，责任在我。请给我三天时间，我会亲自查明真相。若无满意结果，我自会向总部请罪。”
佐藤和中村交换眼神后，勉强同意。他们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清泉和叶冲两人。
清泉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威士忌，递给叶冲一杯：“知道为什么我打你吗？”
叶冲摸着发烫的脸颊，沉默不语。
“因为你现在必须恨我，”清泉的声音极低，“监控设备已经开启，我们的每一句话都在被监听。”
叶冲会意，大声道：“父亲，我从未背叛您！”
清泉点点头，用笔在纸上写下：“天幕是真的，日本必败。你的任务是活下去，见证和平的到来。”
叶冲震惊地看着养父。清泉继续写道：“山本优子是‘杜鹃’，一切听她指挥。今晚十点，码头见。”
写完，清泉将纸吞入口中，大声说：“回去反省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军政厅！”
叶冲鞠躬退出，心中波涛汹涌。原来养父早已知道一切，原来他一直在暗中支持反战活动。天幕的出现，让这位一直隐藏真实立场的将军终于下定决心。
当晚十点，叶冲避开巡逻队，潜至约定码头。雨中，他看到了清泉和山本优子的身影。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清泉递给叶冲一个文件袋，“这是日军在华东地区的布防图，和一份潜伏特务名单。务必交给你的上级。”
“父亲，您呢？”
“我必须留下，稳住局势。”清泉望着黑暗中的江面，“天幕出现后，我意识到历史可以被改变，但需要有人付出代价。”
远处传来警笛声，数辆军车正向码头驶来。
“走吧，”清泉推了叶冲一把，“记住，无论未来如何，我永远以你为荣。”
叶冲与山本优子登上小船，消失在雨夜中。清泉上野整理了一下军装，平静地迎接追兵。他知道，自己的牺牲才刚刚开始，但天幕展示的那个和平未来，值得他用生命去换取。
小船驶向长江口，叶冲紧握手中的怀表，表盖内的樱花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天幕已经消散，但它揭示的命运交织，却刚刚拉开序幕。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每个人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寻找那一丝照亮未来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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