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沉进西山时,暑气仍未消退。萧玦把劈好的柴禾码成整齐的垛,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青石板上,瞬间洇成小小的圆点。沈清辞端着个木盆从屋里出来,盆里盛着刚晾好的艾草水,蒸腾的热气裹着草木香,在暮色里漫开。
“水晾得差不多了,”她把木盆放在院角的石凳上,“你先洗吧,我去烧第二锅。”
萧玦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一起烧了吧,省得费柴火。”他说着往灶房走,脚步比平时快些,像是怕她抢着干活。沈清辞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今日穿的短褂,正是她前几日补过袖口的那件,针脚在暮色里不太分明,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妥帖。
灶房里很快升起第二缕烟,与天边残留的晚霞融在一起,像幅淡墨画。沈清辞坐在灶前添柴,听着锅里的水“咕嘟”作响,忽然想起早上晒药时,萧玦小心翼翼挪开蜗牛的样子——他总这样,对草木虫蚁都带着份格外的温柔,偏对自己却粗疏得很,手上的划伤从来都是随便裹块布就完事。
“水开了。”萧玦掀开锅盖,白色的水汽瞬间涌出来,模糊了他的眉眼。他用木勺把热水舀进另一个木盆,又兑了些井水,伸手试了试水温,才端出去放在石凳上,与先前那盆并排。
暮色渐浓,竹篱笆上的牵牛花彻底合上了花瓣,像一个个收起的小喇叭。萧玦解下短褂,露出被汗水浸透的里衣,正要宽衣,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柴房走:“我去拿件干净衣裳。”
沈清辞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她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刚到门口,就见萧玦拿着件月白色的长衫出来,布料是去年镇上扯的,他一直舍不得穿。“换这件,”他把长衫往她手里一塞,“比你那件旧的透气。”
长衫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沈清辞捏着衣角,忽然想起他上次去镇上,回来时说这布料太贵,自己没舍得买,原来偷偷给她留着。她低头“嗯”了声,转身进了房间,耳根却悄悄热了。
院角的石凳旁,挂着盏竹制的小灯笼,是萧玦前几日编的,里面点着根小小的蜡烛,暖黄的光透过竹篾的缝隙洒出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萧玦先洗,水声哗哗的,混着他低低的哼唱,是那首跑调的中秋谣。沈清辞坐在房间里,听着那不成调的曲子,手里的长衫仿佛也带了温度。
“我洗好了。”萧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水汽的湿意。沈清辞推门出去时,见他换了件青色的短衫,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脸颊被热水蒸得微红,像熟透的苹果。
“水还热着。”他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木盆里的艾草水泛着淡淡的黄绿色,水面漂浮着几片完整的艾叶,香气比白日里更浓了些。
沈清辞解开衣襟,水声漫过耳际时,听见院外传来萧玦劈柴的声音,斧头落下的节奏比白日里慢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舀起水往肩上浇,温热的水流带着艾草的清香滑过皮肤,白日里的暑气瞬间消散了大半,连带着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也渐渐抚平了。
洗好澡出来,萧玦已经把柴劈完了,正坐在石凳上擦汗。他看见沈清辞穿着那件月白色的长衫,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忽然觉得嘴里有点干,慌忙移开目光,拿起桌上的桑葚酱:“要不要再吃点?”
沈清辞走过去坐下,拿起木勺舀了一点,甜酸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混着艾草的清香,格外爽口。灯笼的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木勺上,影子在地上轻轻摇晃,像两片依偎的树叶。
“明天去采些荷叶吧,”萧玦忽然说,“后山的荷塘该有新叶了,摘些回来做荷叶粥,解暑。”
“好啊。”沈清辞应着,目光落在他被灯笼照亮的侧脸,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影。她忽然想起白日里晒药时,他说守在灶台边搅了一个时辰的桑葚酱,原来那些笨拙的温柔,都藏在这些细碎的时光里,像艾草水一样,慢慢浸透了岁月。
灯笼里的蜡烛渐渐短了,竹影在地上摇摇晃晃,像谁在轻轻摇晃着这夏夜的温柔。沈清辞把木勺放回陶钵,忽然觉得,这暑气蒸腾的日子,因为有了这些一起晒药、一起熬酱、一起沐浴的寻常片段,竟也变得格外清甜起来。
夜还长,而他们的日子,也像这慢慢燃烧的蜡烛,在温柔的光里,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