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管被押入天牢的消息,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东宫很快有了动静。三日后,太子萧景琰派人送来一卷诗稿,说是“偶得佳作,想请靖安王与沈姑娘品鉴”。
沈清辞展开诗卷时,指尖划过洒金宣纸上的墨迹,忽然顿住。那首《春日宴》写得辞藻华丽,可“东风吹绿三千亩”这句里,“三千”二字的墨色比其他字略深,笔锋也显得刻意——像是后来补上去的。
“太子倒是有闲情逸致。”萧玦端着茶盏,目光扫过诗卷,落在“三千亩”三个字上,眉峰微挑,“京郊皇庄总共才两千亩良田,他这‘三千亩’,是从哪里来的?”
沈清辞拿出放大镜(这是她用琉璃片改造的简易工具),对着墨迹仔细看:“这字是后填的,下面隐约能看到被盖住的‘一千’。”她忽然翻到诗卷末尾的题跋,“你看这日期,三月初七,正是漕运粮失踪的那几日。”
萧玦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像在算一道复杂的题:“太子想借诗稿试探我们?还是……另有所图?”
“或许两者都有。”沈清辞将诗卷铺平,用朱砂笔在“三千亩”旁画了个圈,“但他漏算了墨迹的氧化程度。新墨和旧墨的光泽不同,就像账册里改过的数字,总会留下痕迹。”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书架上翻出一本《皇庄赋役册》,“你看这里,去年皇庄报的收成是一千二百石,可按两千亩的产能,正常年景该有两千石——这中间的差额,和漕运失踪的粮米数量,几乎能对上。”
萧玦的眼神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太子不仅贪了漕运粮,还虚报了皇庄产量?”
“不止。”沈清辞指着诗卷里“宴罢分金三百两”一句,“三月初七那天,东宫确实办了宴,账册上记的是‘赏赐伶人一百两’,可他诗里写‘三百两’,这多出的二百两,从哪里来的?”她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若把皇庄差额、漕运粮折现,再加上李总管贪的银子,刚好能凑出这个数。”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萧玦看着诗卷上的字句,忽然低笑:“太子自诩文人,却不知笔墨最藏不住心事。他以为改几个字就能掩人耳目,却忘了诗里的数字,也会像账册一样说话。”
傍晚时分,沈清辞正在临摹那首《春日宴》,试图找出更多笔锋破绽,萧玦忽然拿着一张纸条进来:“刚从天牢传来的,李总管招了。”
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明白:三月初七,太子用皇庄虚报的粮食换了二百两银子,给西境蛮族送了信;诗卷里的“三千亩”,原是“一千亩”,是怕被看出与皇庄数据不符,特意改的。
“果然如此。”沈清辞放下笔,墨滴在宣纸上晕开,像个小小的惊叹号,“他改数字时慌了神,没算准皇庄的实际亩数,反而露出了马脚。”
萧玦将纸条凑近烛火点燃,火苗舔舐着纸面,映得两人眼底都亮着光。“诗言志,也藏罪证。”他看着灰烬飘落在诗卷旁,“太子大概没想过,他引以为傲的文采,会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清辞拿起那卷诗稿,对着月光看。纸背隐约透出被擦掉的“一千”二字,像个不甘的影子。她忽然明白,无论是账册上的数字,还是诗卷里的文字,只要动过手脚,就总会留下痕迹——就像人心,藏得住阴谋,却藏不住慌乱时的破绽。
夜深了,沈清辞把诗卷收进木盒,旁边放着那本《皇庄赋役册》。月光透过窗棂,在两者之间架起一道无形的桥。她仿佛能听见数字与文字在夜里低语,诉说着那些被刻意掩盖的真相。
“明天,该让这些‘诗’,见见御史大人了。”萧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沈清辞回头,见他手里拿着新研的墨,正往砚台里倒。墨香漫开来,混着诗卷的纸香,像在酝酿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她忽然笑了,拿起朱砂笔,在诗卷的封皮上,轻轻画了个小小的勾——像给这道“题”,打了个待解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