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时,岁三诉的布鞋已沾满泥浆。他站在柳夫人闺阁外的回廊下,听着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咚作响,怀里的油纸包沉甸甸的,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炭。
"少爷,您真要这时候去?"陆明轩缩在廊柱阴影里,声音发颤,"柳夫人刚歇下,要是惊动了她……"
"惊动最好。"岁三诉指尖划过窗纸上晕开的烛影,青竹纹的绢纱被暖光镀上一层柔边。他记得十年前每个冬夜,柳夫人都会坐在这个窗下,就着烛火给他缝补衣裳,银针穿梭间,鬓角的白玉簪总沾着一点烛油。
陆明轩突然拽住他袖子:"等等!您闻——"他鼻翼微动,"有沉香味,混着...血锈味?"
岁三诉鼻尖微动,果然捕捉到一缕极淡的腥气。那味道不似寻常脂粉,倒像是...他猛地抬头,看见廊下第三块方砖缝隙里渗出一丝暗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
"走水梯。"他拽着陆明轩转到后罩房,青石板上黏腻的触感证实了他的猜测。血迹从柳夫人闺阁的后窗蜿蜒而出,在青苔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雕花木窗虚掩着,岁三诉指尖刚碰到窗棂,就听见里头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他屏息推开一条缝——烛台歪倒在锦被上,滚烫的蜡油在缎面上烫出焦黑的洞,柳夫人半靠在床头,素白的中衣前襟洇着大片暗红,右手却死死攥着块泛着幽光的物件。
"柳夫人..."他轻声唤道,嗓音哑得不像自己。
床榻上的身影猛地一颤,烛火映出柳夫人苍白的脸。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此刻瞪得极大,瞳孔里映着岁三诉的身影,又似乎透过他在看更远的地方。"你...来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很深的井底浮上来,带着细碎的气音,"三诉...我的三诉..."
陆明轩在身后倒抽一口冷气——柳夫人床头的锦枕旁,赫然摆着半块断裂的玉佩,云雷纹的缺口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岁三诉膝行两步,看见柳夫人枯瘦的手指正攥着另半块玉佩,正是他怀中那块"玄铁令·南宫"的残片。"您...一直留着这个?"他颤抖着取出自己怀中的玉佩,两块残片相触的瞬间,发出"咔嗒"一声轻响,竟真的严丝合缝。
柳夫人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起来,她枯瘦的手指艰难地抬起,指向床头的紫檀木匣。"去...拿来..."她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肺管里挤出血来,"火...真相...都在..."
陆明轩要上前,却被岁三诉抬手止住。他接过木匣时,发现匣盖上刻着细小的符文——那是镇北将军府的家徽,与当年父亲书房里悬挂的令牌如出一辙。
木匣里躺着一卷泛黄的绢帛,最上方是先帝亲笔御书:"玄铁令者,镇北将军南宫氏信物,持此令者,可证血脉。"下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岁三诉的指尖越抖越厉害,那些字句像刀子般扎进心里:
"南宫氏嫡子生于冬月初七,颈后有朱砂痣......火灾乃奸人设计,欲夺玄铁令......柳氏,吾之乳母,受托携幼子避祸......"
绢帛的最后几行力透纸背,像是写的人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三诉,你颈后......"
"别看了!"陆明轩突然扑过来按住他的手,"柳夫人她...她不行了!"
岁三诉这才发现,锦被上的血迹已经蔓延到柳夫人的指尖。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温度高得吓人。"我的...孩子..."她气若游丝地笑着,"十年...苦了..."
"您说什么?"岁三诉抓住她的手腕,"我到底是谁?"
柳夫人的眼皮重重垂下,又拼尽全力睁开:"你是...南宫...丞相...的嫡子......"她的气息越来越弱,"玄铁令...藏...藏在你......"
窗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王大人的吼声穿透雨幕:"搜!给我搜后院!那小贱人肯定在这儿!"
柳夫人猛地一颤,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岁三诉的衣襟:"快...走......"她的眼中迸出最后的光亮,"玄铁令...在你...心口......"
岁三诉浑身一震——他自幼佩戴的长命锁,从来不许任何人碰触!
王大人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外:"柳氏!你把南宫家的孽种藏哪儿了?!"
柳夫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口鲜血喷在岁三诉的衣襟上。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半块玉佩塞进他手里:"记住...真相...在火里......"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王大人带着官兵冲了进来,火把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南宫婉儿!"王大人狞笑着,"果然在这里!"
岁三诉缓缓站起身,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玄铁令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他看着柳夫人逐渐黯淡的眼睛,轻声道:"柳夫人,我会找到真相。"
柳夫人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带走他们!"王大人怒吼道。
岁三诉将玄铁令紧紧攥在手中,目光如炬:"王大人,你以为抓了我,就能掩盖真相吗?"
王大人一愣,随即冷笑:"真相?什么真相?你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岁三诉冷笑一声,将玄铁令举到火把前:"那这个呢?玄铁令,镇北将军南宫氏的信物!王大人,你敢说你不知道它的来历?"
王大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岁三诉将玄铁令收入怀中,看向陆明轩:"我们走。"
陆明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
两人趁着官兵愣神的功夫,迅速向后院跑去。雨后的夜色如墨,岁三诉的心中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知道,真相就在前方,而柳夫人的仇,也一定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