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金銮殿，那令人窒息的庄严氛围瞬间被初夏明晃晃的阳光和微风吹散。

林渺渺松开拽着陆知远衣袖的手，像只脱缰的小野马，快走几步，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这自由空气，火红色的骑射服在阳光下格外扎眼。

陆知远却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和混乱的思绪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两截断掉的玉笏，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前面那个灵动跳脱的背影，喉咙动了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沙哑：

“林……渺渺？你……你当真是渺渺？”

林渺渺闻言猛地转过身，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她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又凑到他面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眼睛瞪得溜圆：“如假包换！陆哥哥，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连我都认不出了？还是说我女大十八变，变得太好看了，你不敢认？”

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青草、阳光还有一点点汗意的活泼气息扑面而来，陆知远下意识地又想后退，脚跟却像钉在了地上。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确实，那双灵动的杏眼，笑起来微微上翘的嘴角，依稀还能找到小时候那个跟屁虫的影子，只是……只是这气质，这行事作风，也差得太远了！

“你……你怎会变成……”他想问“怎会变成这般模样”，但话到嘴边，看着她那清澈又带着狡黠的眼睛，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你怎会在京城？还成了林将军的女儿？”

“这话说的，我爹是将军，我不在京城在哪儿？”林渺渺直起身，用马鞭轻轻敲着自己的手心，漫不经心地说，“倒是你，陆哥哥，可以啊！不声不响就考了个状元回来！当年那个被村头大黄狗追得爬树，还得我拿石头帮你赶走的鼻涕虫，如今也是威风凛凛的状元郎了嘛！”

她故意提起他童年的糗事，陆知远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窘迫地低喝道：“你……你休要胡言！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哟，还害羞了？”林渺渺笑得更加得意，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当初分我糖人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扭捏。”

陆知远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只能绷着脸，努力维持着自己身为新科状元的尊严。他环顾四周，发现已经有宫人和小太监在远处偷偷张望，指指点点了。他顿觉更加不自在，低声道：“此处是宫禁重地，你我在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体统？”林渺渺撇撇嘴，“那玩意儿多少钱一斤？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鞭子使？”她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对了，陆哥哥，你刚回京城，还没好好逛逛吧？走，我带你去找点乐子！”

说着，又要去拉他的手腕。

陆知远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连连摇头：“不可！我还要回翰林院述职，而且……而且你我如今身份有别，岂能……”

“身份？什么身份？”林渺渺打断他，眉毛一挑，“你是状元，我是将军之女，怎么，状元郎瞧不起我们武将家的姑娘？”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知远急忙辩解，“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况且你方才在殿上……那般言行，已是惹人非议，我若再与你同行，只怕……”

“只怕污了你这清流状元的名声？”林渺渺接话，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讥讽，她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他那一身崭新的绿色官袍，“陆哥哥，几年不见，你倒是把那些老学究的酸腐气学了个十足十。行，你不去拉倒，我自己去玩。”

她作势要走，陆知远看着她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心里莫名一紧，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你去何处？”

林渺渺脚步一顿，回头冲他狡黠一笑：“去西市啊！听说今天有胡商弄来了几匹大宛良驹，我去瞧瞧，要是顺眼，就买下来，明天骑着去太傅府门口溜达溜达，让他老人家也听听这嘚嘚的马蹄声，提神醒脑！”

陆知远一听，头皮都炸了！这还得了！刚在朝堂上把太傅得罪死了，这转头就要去人家门口挑衅？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追上前两步：“你站住！林渺渺！你……你不能再胡闹了！”

“我怎么胡闹了？”林渺渺理直气壮，“我花我自己的银子买马，骑我自己的马逛街，碍着谁了？太傅他家门口的路，难道不许人走吗？”

“你明知故问！”陆知远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你方才在殿上那般……那般顶撞诸位大臣，已是树敌众多，若再如此不知收敛，只怕……只怕那打王金鞭也护不住你！”

这话一说出口，陆知远自己都愣了一下。他明明是该站在法度规矩这边，弹劾她的人，怎么反倒担心起她的安危来了？

林渺渺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讥诮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点探究的神情。她歪着头看他：“哟，陆哥哥，你这是在担心我啊？”

陆知远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别开脸，硬邦邦地说：“我……我只是不愿见你惹祸上身，连累林将军！”

“放心，我爹皮实着呢。”林渺渺浑不在意，但眼神却软了几分，她走过来，用马鞭那头轻轻捅了捅他的胳膊，“喂，我说，你真不去西市？那大宛马听说跑起来跟风似的，鬃毛油亮油亮的，不去看看多可惜。”

陆知远看着她又恢复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无力。跟这人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他叹了口气，揉了揉依旧发痛的太阳穴：“我……我真的要回翰林院。”

“好吧好吧，你们读书人就是事儿多。”林渺渺她摆摆手，“那行，我先走了。陆状元，您老慢慢回去之乎者也吧！”

她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地朝着宫外走去，那抹红色身影在朱墙黄瓦的宫道上。

他低头看了看断掉的玉笏，苦笑着摇了摇头。述职？他这副样子，拿着断掉的玉笏去翰林院，怕是更要成为笑柄了。

而此刻，关于新科状元在金銮殿上被林将军之女“吓”得玉笏坠地，以及两人疑似“旧识”的消息，正以比风还快的速度，传遍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并迅速向着宫外蔓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