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娴冬在亚太区的行程,如同被上了发条,精确而忙碌。从一个国际机场辗转到另一个,会议、洽谈、工厂巡视、媒体见面……时间被切割成无数碎片,填塞着不同的面孔和议题。她强迫自己全神贯注,用流利的外语和过硬的专业素养,应对着各方客户与合作者。白天,她是无懈可击的柳总监,冷静、干练、光芒四射。
只有深夜回到酒店房间,卸下所有伪装,疲惫才会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戴上那对珍珠耳钉,冰凉的触感偶尔能让她纷乱的思绪获得片刻安宁。与张桂源的视频通话,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屏幕那端的他,似乎清瘦了些,但眼神依旧温暖明亮,总是絮叨着家里的琐事,龙眼又胖了,他尝试的新菜谱成功了,研究所的进展……绝口不提自己的辛苦,只一遍遍嘱咐她照顾好自己。
她也没有提及工作的压力和在异国他乡的孤独,只分享些沿途见闻和洽谈的顺利进展。两人默契地报喜不报忧,用笑容掩饰着各自的牵挂与不易。
然而,柳娴冬敏锐地察觉到,某些东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先是国内团队反馈,一些原本推进顺利的项目,在审批或资源调配环节,开始出现莫名的滞涩和阻力,询问原因,得到的回复往往含糊其辞。接着,与她一直保持紧密沟通的、程弘毅的直属秘书,回复邮件的速度明显变慢,语气也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偶尔与国内核心团队成员通话,她能感觉到对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消息被刻意封锁了。
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在她心头弥漫开来。她隐隐觉得,程弘毅那边,恐怕不会因为她明确的拒绝而轻易罢休。
与此同时,国内。
张桂源并非对柳娴冬的处境一无所知。他虽然沉浸在科研的世界里,但心思细腻,尤其是对柳娴冬相关的一切,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他察觉到了她视频时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疲惫,也注意到了她言语间对那些“小麻烦”的轻描淡写。
他不动声色,开始利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探查。他联系了柳娴冬团队里一位信得过的、同样受过柳娴冬提携的下属,委婉地询问公司近况。对方起初语焉不详,在他再三保证并表明只是出于关心后,才透露了一些风声——公司内部似乎有人在刻意制造关于柳总监的负面舆论,内容涉及任人唯亲,借助不清不楚的关系上位等,虽然尚未形成气候,但暗流涌动。而且,据说程总身边,最近出现了一个颇为神秘的顾问,似乎与柳总监有些关联。
“不清不楚的关系”?“神秘的顾问”?张桂源的心猛地一沉。
脊背发凉。他了解柳娴冬,她宁愿自己扛下所有,也绝不会向程弘毅的潜规则低头。如果沈渝真的和程弘毅联手……他不敢想象柳娴冬将要面对怎样的局面。
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愤怒在他胸中翻涌。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被动地等待和安慰。他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张桂源暗中忧心之际,程弘毅的布局,已经开始显露出锋利的獠牙。
柳娴冬在亚太区的一次重要项目汇报会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刁难。对方团队提出的几个关键性质疑,角度刁钻,直指她之前从未遇到过、也并非她职责范围内的技术细节和供应链风险,显然是做了充分的功课,有备而来。尽管柳娴冬凭借扎实的功底和急智勉强应对,没有让合作当场破裂,但会议气氛已然变得微妙而紧张。
会后,对方负责人私下意味深长地对她说:
“柳总监,贵公司的内部……似乎有些不同的声音传到我们这里。我们希望合作伙伴是稳定且团结的。”
柳娴冬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内部不同的声音?果然是程弘毅!他在用这种方式向她施压,警告她,即使远在海外,他依然能掌控局面,能轻易让她寸步难行!
紧接着,国内总部发来一封措辞严厉的邮件,抄送了程弘毅和几位高层,质疑她此次出差的部分费用报销不合规,要求她立即提交详细说明和证明材料。这分明是吹毛求疵,意图在她完美的职业履历上抹上污点。
孤立无援,腹背受敌。柳娴冬站在异国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蝼蚁般穿梭的车流,一种冰冷的绝望感慢慢攫住了她。她不怕竞争,不怕挑战,但这种来自背后的冷箭和系统性的打压,让她感到深深的无力。
她打开邮箱,看着那封充满刁难意味的邮件,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向张桂源倾诉。告诉他,除了让他徒增烦恼和冲动,又能改变什么?他还有自己的战场要拼搏。
她关掉邮箱,拿起手机,拨通了程弘毅的私人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程弘毅慵懒而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
程弘毅喂?柳总监,这么晚打电话,是亚太区的业务有什么好消息要汇报吗?
柳娴冬握紧手机,指甲掐进掌心,声音却努力保持着平静柳娴冬程总,关于总部邮件里提到的费用问题,我会尽快整理材料提交。另外,今天与KLM集团的会议,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阻力,似乎与我们公司内部流传的一些不实信息有关。我想,这可能会影响到后续的合作……
程弘毅不实信息?
程弘毅轻笑一声,打断了了她程弘毅柳总监,职场如战场,有些流言蜚语是在所难免的。关键看当事人如何应对。是选择清者自清,还是……做出更明智的选择,让那些声音自然消失?
他话语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他在逼她低头,逼她回到他设定的轨道上。
柳娴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翻涌的怒火,声音冷了下来柳娴冬程总,我的选择,上次在您办公室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会用事实和业绩证明一切。如果公司认为我不再适合负责亚太区的业务,我可以随时回国接受调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程弘毅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充满压迫感程弘毅柳娴冬,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柳娴冬缓缓放下手机,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她滑坐在地毯上,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起来。窗外是异国璀璨的灯火,屋内却只有她一个人的孤寂与寒冷。
她知道,没有退路了。程弘毅已经撕破了脸,接下来的打压只会更加猛烈。而她,除了咬牙硬抗,别无他法。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手机屏幕亮起,是张桂源发来的视频请求。她慌忙擦干眼泪,深吸几口气,努力调整表情,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那端,张桂源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穿着她买的那件幼稚的卡通睡衣,背景是家里熟悉的卧室。
张桂源姐姐!你那边应该很晚了吧?怎么还没睡?
他关切地问,眼神在她脸上仔细扫过,眉头微微蹙起张桂源你眼睛怎么有点红?是不是又熬夜了?还是……
他的观察总是这么敏锐。柳娴冬看着他担忧的脸,看着他身上那件可笑的睡衣,一股暖流混合着酸楚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那些委屈和压力几乎要冲破堤坝。
但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容柳娴冬没有,就是刚洗完脸,你怎么还没睡?
张桂源想你了,睡不着。
张桂源凑近屏幕,仔细看着她张桂源姐姐,你别骗我。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他的话语简单,却像一块温暖的巨石,稳稳地垫在了她摇摇欲坠的心底。柳娴冬看着屏幕里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那些职场的倾轧和阴谋,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她还有他。还有他们共同的家。
柳娴冬嗯,我知道。
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柳娴冬再坚持一下,很快就结束了。等我回来。
张桂源好,我等你。
张桂源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张桂源姐姐,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在你这边。
挂断视频,柳娴冬依旧坐在地毯上,但心情已然不同。绝望和无力感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所取代。
程弘毅想用权势压垮她,沈渝想用阴谋毁灭她。但她柳娴冬,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打倒的。她有自己的专业和能力,有并肩作战的团队,更有远方那个无条件相信她、支持她的爱人。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冷静地整理应对总部质疑的材料,同时构思如何破解KLM集团遇到的困局。眼神锐利,思路清晰。
风暴已然来临,她无处可躲,那就迎风而上。
她倒要看看,这场由背叛与野心掀起的风浪,究竟能有多大,而她这条凭借自己力量游到今天的鱼,是否真的会被这潭浑水吞噬。
远在国内的张桂源,在结束视频后,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决断。他拿起手机,翻出一个几乎从未拨打过的号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拨号键。电话接通,他对着那头,语气冷静地说了几句什么。
有些仗,他不能明着帮她打,但至少,他可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扫清一些障碍,或者……埋下一些反击的种子。
夜色深沉,相隔重洋的两人,各自在自己的战场上,为了守护共同珍视的一切,开始了一场无声的、却同样全力以赴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