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行程被安排得密不透风，白天是接连不断的会议、工厂参观、市场调研，晚上则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的商务晚宴，柳娴冬像是上紧了发条的钟摆，在酒店、L&M总部、伦敦各大精品店和餐厅之间高速运转。

程弘毅是个要求极高且效率至上的上司，他对细节的苛求近乎变态，一份报告的数据偏差、一张设计草图的线条比例、乃至晚宴上与人交谈时细微的措辞，他都会在事后一针见血地指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柳娴冬感觉自己仿佛被放入了一个高压熔炉，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锤炼、被重塑，疲惫是显而易见的，但一种久违的、被挑战激发的兴奋感和求知欲，也在她心底悄然滋长。

她发现，程弘毅并非一味严苛，在她针对某个面料工艺提出独到见解，或者巧妙地化解了对方一个刁钻问题时，他眼中会掠过一丝极快的赞赏，虽然转瞬即逝，但柳娴冬捕捉到了，那是一种基于专业能力的认可，比任何空洞的表扬都更让她感到踏实。

然而，这种纯粹的、高强度的工作氛围，在第三天晚上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偏离。

那晚他们与L&M的几位核心高管在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共进晚餐，餐叙进行得很顺利，项目推进的障碍在推杯换盏间被一点点扫除，结束时已近深夜，几位高管意犹未尽，提议去附近一家会员制酒吧再喝一杯，程弘毅看了柳娴冬一眼，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倦色，但眼神依旧保持着职业的清醒。

程弘毅柳设计师今天辛苦了，我先送她回酒店。

程弘毅婉拒了后续的邀请，语气不容置疑。

回酒店的车上，两人都沉默着，窗外是流光溢彩的伦敦夜景，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柳娴冬靠着车窗，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高强度集中精神后的虚脱感开始蔓延。

程弘毅还好吗？

程弘毅忽然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比平日低沉。

柳娴冬睁开眼，勉强笑了笑柳娴冬还好，谢谢程总。

程弘毅的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转向窗外，状似无意地说程弘毅你比我想象的更能扛，这个项目的压力，很多资深设计师都叫苦不迭。

柳娴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介于评价和关心之间的话，只好保持沉默。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门童上前拉开车门，柳娴冬道谢下车，程弘毅也跟着走了下来。

程弘毅早点休息。

他站在车边，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夜风吹起他额前的几缕碎发，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白天的凌厉，多了些许难以捉摸的深沉程弘毅明天上午没有安排，你可以多睡一会儿，下午……如果状态恢复，陪我去一个地方。

柳娴冬心里微微一紧，下意识地问柳娴冬是工作安排吗？

程弘毅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在酒店门口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程弘毅算是，也不完全是。去了你就知道。

他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转身重新坐进了车里。

柳娴冬站在原地，看着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再次浮现，他最后那个眼神，那句模棱两可的话，都超出了纯粹的工作范畴，带着一种让她不安的、私人的试探。

回到房间，她立刻给张桂源拨了视频。国内是清晨，他应该刚醒，视频接通，屏幕那端的他头发凌乱，睡眼惺忪，看到她却立刻露出了笑容。

张桂源姐姐，早啊。

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暖意张桂源昨晚那么晚结束，怎么不多睡会儿？

看着他毫无阴霾的笑容和关切的眼神，柳娴冬心头那点因程弘毅而产生的纷乱思绪，瞬间被熨帖平复。她没有提程弘毅最后的邀约，只是说着昨晚晚餐的趣事，抱怨着工作的强度，听着他在那边絮絮叨叨地嘱咐她要注意休息，多吃点好的，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他也能将她妥善照顾。

柳娴冬桂源

挂断前，柳娴冬忽然轻声说柳娴冬我想你了。

屏幕那端的张桂源愣了一下，随即整张脸都亮了起来，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凑近屏幕，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欢喜和一丝哽咽张桂源我也想你，姐姐，特别想。

第二天下午，柳娴冬按照程弘毅发来的地址，来到位于梅费尔区的一家私人画廊，画廊门面低调，内部空间却极为开阔，白色的墙壁，挑高的天花板，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柔和地打在墙上的画作和中央的雕塑上，营造出一种静谧而神圣的氛围。

程弘毅已经到了，他站在一幅巨大的抽象画前，背对着入口，今天他穿得更休闲，一件深蓝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是驼色的羊绒大衣，少了几分商场的硝烟味，多了几分艺术气息。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柳娴冬身上，她今天穿着简单的黑色针织裙和米色大衣，妆容清淡，与画廊的氛围很搭。

程弘毅来了。

他语气平常，仿佛只是约了个普通朋友程弘毅这里的老板是我朋友，最近在做一个小型展览，我觉得你会感兴趣。

柳娴冬有些意外，她确实对艺术，尤其是现代艺术很有兴趣，但这属于她非常私人的领域，从未在公司提及过，程弘毅是怎么知道的？是巧合，还是……他调查过她？

这个念头让她后背微微发凉。

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顺着他的指引，开始欣赏墙上的画作，程弘毅显然对艺术颇有研究，他不时会低声讲解某位画家的背景，某幅作品的创作意图，或者某个线条运用的精妙之处，他的见解独到，语言精炼，褪去了商场上的杀伐果断，展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智性魅力的侧面。

柳娴冬不得不承认，撇开那层让她不安的试探，此刻的程弘毅，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同行者。

在一幅用极简线条勾勒出女性背影的画作前，两人停住了脚步，画中的线条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某种孤寂又坚韧的神韵。

程弘毅很像你。

程弘毅忽然低声说，目光从画作移到柳娴冬的侧脸上。

柳娴冬的心猛地一跳，转过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里面不再有上司对下属的评估，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和探究。

柳娴冬程总说笑了。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拉开一点距离，语气疏离而客气柳娴冬我只是一名普通的设计师。

程弘毅看着她瞬间竖起的无形屏障，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望，但很快又被惯有的从容覆盖，他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指向另一幅作品程弘毅看看那幅，色彩很大胆。

从画廊出来，天色已近黄昏，程弘毅提出一起吃晚餐，被柳娴冬以需要整理下午会议资料为由，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

回酒店的出租车上，柳娴冬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情复杂，程弘毅的意图已经越来越明显，他的赏识是真的，他的能力也毋庸置疑，但他越过边界的那份心思，让她感到警惕和不适。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张桂源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他中午发来的，抱怨食堂的菜不好吃，配了个哭唧唧的表情包，看着那个熟悉又幼稚的表情，柳娴冬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头那点阴霾瞬间被驱散。

她深吸一口气，打下几行字：

「今天去了一个画廊，看到一幅画，线条很简单，但感觉很特别，突然很想你，工作快结束了，等我回家。」

无论外面的世界有多少诱惑和试探，那个在远方等着她的人，那个会因为她一句话而脸红，会因为她一个表情而牵挂的少年，才是她心之所向，是她所有努力和坚守的意义。

她收起手机，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剩下的行程，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守住自己的心，其他的，都与她无关。

Chapter44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