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那股凝滞的、令人不安的寂静,柳娴冬和张桂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虑。
柳娴冬博文?
柳娴冬抬高声音,又喊了一次,同时快步走向客卧。
依旧没有回应。
她不再犹豫,伸手拧动门把手,门没有锁,推开房门,里面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零星的灯光透进来,勾勒出床上一个模糊的、蜷缩的人形轮廓。
柳娴冬的心猛地一沉,摸索着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啪。
暖黄的灯光亮起,照亮了房间,杨博文蜷缩在床上,身上胡乱盖着薄被,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在无意识中微微颤抖着。他双眼紧闭,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呼吸急促而浅弱,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柳娴冬博文!
柳娴冬惊呼一声,扑到床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温度高得吓人。
柳娴冬他发烧了……
柳娴冬的声音带着惊慌,回头看向跟进来的张桂源。
张桂源站在门口,看着床上那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眉头紧紧皱起,他讨厌杨博文,讨厌他分走柳娴冬的注意力,讨厌他住在这个家里,但此刻,看着对方这副毫无生气,濒临崩溃的模样,他心里那点厌烦和敌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泄不出来,只剩下一种复杂的,闷闷的感觉。
张桂源我去叫车。
张桂源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迅速转身,拿出手机开始叫车,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尽管不喜,但他分得清轻重缓急。
去医院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氛,柳娴冬扶着昏沉的杨博文,不停地用湿纸巾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张桂源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的情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
到了医院急诊,挂号、问诊、检查……一阵忙乱,医生诊断是重感冒引发的高烧,加上长期疲劳,营养不良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导致身体机能急剧下降,需要立刻输液治疗。
看着护士将冰冷的针头刺入杨博文苍白的手背,柳娴冬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看着他那副了无生气的样子,心疼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张桂源默默地去缴费、取药,处理好所有杂事,当他拿着一堆单据回到输液室时,柳娴冬正坐在病床边,小心地给杨博文掖着被角。
张桂源怎么样了?
张桂源走过去,低声问。
柳娴冬医生说输完液看看体温能不能降下来。
柳娴冬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柳娴冬他这是累的,也是……压力太大了。
张桂源没说话,目光落在杨博文因为输液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上,病房里白色的灯光照得他脸色更加苍白,那种毫无防备的脆弱,与他记忆中那个在图书馆里冷静自持,甚至带着点清高孤傲的学霸形象重叠不起来。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杨博文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眼皮颤动了几下,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茫然地聚焦了一会儿,才看清床边的柳娴冬和张桂源。
杨博文……学姐?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眼神里带着茫然和虚弱杨博文我……怎么了?
柳娴冬你在医院,发烧晕倒了。
柳娴冬连忙俯身,轻声解释柳娴冬现在在输液,感觉好点了吗?
杨博文眨了眨眼,似乎花了些力气才理解现状,他尝试动了一下,浑身酸痛无力,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站在柳娴冬身后,沉默不语的张桂源,他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难堪,随即又闭上了眼睛,像是耗尽了力气。
过了一会儿,就在柳娴冬以为他又睡过去时,杨博文却忽然又睁开了眼睛,看向柳娴冬,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声音细若游丝
杨博文学姐……别……别告诉我妈……
柳娴冬一愣。
杨博文艰难地喘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解释,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杨博文她……她身体也不好……知道了……只会更担心……我……我不能……
他的话没说完,但柳娴冬和张桂源都明白了,他自己扛着所有的压力、债务和病痛,却还在担心远方的母亲,不想让家人为自己操心。
这一刻,张桂源一直紧绷着,带着隔阂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看着杨博文那强撑着意识,只为说出这句嘱托的样子,看着他眼底那份深切的,对家人的担忧和维护,一种奇异的共鸣感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蜷缩在寒冷的街头,无人问津,所有的苦难和绝望都只能自己吞咽,不同的是,他幸运地遇到了柳娴冬,而杨博文,却在拼命挣扎的同时,还要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家人的安宁。
那种孤立无援,那种不得不硬扛的艰辛,张桂源太熟悉了。
一直以来的敌意和排斥,在这一刻,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开始悄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物伤其类意味的理解,甚至……一丝微不可查的敬佩。
至少,杨博文没有放弃,他还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艰难地守护着他想守护的人。
柳娴冬显然也被这句话触动了,她红着眼圈,用力点头柳娴冬好,不告诉,我们不告诉她,你安心养病,什么都别想。
杨博文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眼皮又沉重地合上了。
张桂源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病床上那个再次陷入昏睡的少年,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他端着一杯温水回来了,他走到床边,没有看柳娴冬,目光落在杨博文干裂的嘴唇上,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耐心,低声对柳娴冬说张桂源姐姐,你扶他一下,喂他喝点水吧。
柳娴冬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对上他平静却不再冰冷的眼神。
张桂源没有解释,只是将水杯递得更近了些。
柳娴冬瞬间明白了什么,心里一暖,连忙小心地扶起杨博文的头,用小勺子一点点地将温水喂进他嘴里。
张桂源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当柳娴冬需要空出手去拿纸巾时,他会自然地接过水杯,当输液瓶里的药液快滴完时,他会主动去找护士。
他的动作依旧算不上多么热情,甚至带着点惯有的冷淡,但那无声的协助和陪伴,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问题。
柳娴冬看着张桂源这细微却坚定的改变,看着他注视着杨博文时,眼中那抹消散的敌意和隐约浮现的复杂情绪,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这个倔强又敏感的少年的心里,悄然发生着变化。
也许,成长不仅仅是在考场上取得优异的成绩,更是学会在看清了生活的残酷后,依然能对身处同样困境的人,生出一份悲悯和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