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不能再欠

日子在一种小心翼翼的平衡中往前推移，杨博文最终找到了另一份在周末的家教兼职，时间上与他晚上的数据录入工作错开，虽然奔波，但收入总算能勉强覆盖他最基本的生活开销和积攒下来的部分学费，他依旧沉默寡言，像一道灰色的影子，早出晚归，尽可能地缩小自己在柳娴冬家中的存在感。

张桂源信守了他的承诺，不再主动挑衅，大多数时候当杨博文不存在，只是偶尔，在柳娴冬自然地给晚归的杨博文留饭，或者随口问起他兼职顺不顺利时，张桂源会不易察觉地抿紧嘴唇，然后凑过来，用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或者亲昵的小动作打断柳娴冬的注意力，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宣示主权的笨拙。

柳娴冬对此有些无奈，但也知道不能要求更多，她能做的，便是在这脆弱的平衡中，尽量公允地对待每一个人，同时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张桂源那颗敏感的心。

然而，现实的沉重，并不会因为个人的隐忍和暂时的安宁而减轻分毫。

一个周四的深夜，柳娴冬被客卧里传来的一声压抑的、像是什么东西摔碎的闷响惊醒，她睡眠浅，下意识地披衣起身，轻轻走到客卧门口，侧耳倾听。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死一般的寂静。但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柳娴冬博文？你没事吧？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杨博文有些沙哑、极力保持平稳的声音杨博文……没事，学姐，不小心碰掉了东西，吵到你了，抱歉。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自然的紧绷。

柳娴冬不太放心柳娴冬真的没事吗？我进来了？

说着，她轻轻拧动了门把手。

客卧里没有开大灯，只有书桌上那盏昏暗的台灯亮着，在地上投下一小圈光晕，杨博文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肩膀僵硬，听到门响，他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未褪尽的慌乱和一丝狼狈。

柳娴冬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桌脚边——一个白色的药瓶摔在地上，旁边散落着几粒小小的白色药片，而杨博文的手里，还紧紧攥着几张明显被揉搓过又展平的纸张，隐约能看到上面印着“催缴通知单”的字样。

柳娴冬怎么回事？

柳娴冬的心沉了下去，快步走过去。

杨博文像是想挡住她的视线，但已经来不及。他颓然地松开手，那几张轻飘飘的纸散落在桌面上，上面触目惊心的金额和红色的印章，揭示着某种岌岌可危的财务状况，他低下头，双手插进头发里，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杨博文没什么……就是，家里……债务的问题，催得紧……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柳娴冬看着他泛红的眼圈，桌上那瓶止痛药，以及地上散落的药片，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拼尽全力兼职赚来的那点钱，在沉重的家庭债务面前，恐怕只是杯水车薪。

一种无力的酸楚涌上柳娴冬的心头，她蹲下身，默默地将散落的药片一粒粒捡起来，放回药瓶里，然后轻轻放在桌上。

柳娴冬需要多少？

她轻声问，知道自己这话可能再次伤到他的自尊，但看着他这副样子，她无法坐视不理。

杨博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屈辱，随即又化为更深的绝望，他用力摇头，声音带着哽咽杨博文不用！学姐，真的不用！我……我自己能想办法……

柳娴冬你能想什么办法？

柳娴冬看着他，语气带着不忍的严厉柳娴冬靠你这两份兼职，不吃不喝攒到什么时候？还是打算去借那些不正规的贷款？

杨博文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让那脆弱的呜咽溢出喉咙，他能想什么办法？他几乎已经走投无路。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也被轻轻推开了，张桂源穿着睡衣，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门口，显然也是被吵醒了，他看着客卧里的情形，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目光扫过地上还没来得及捡起的药瓶盖，和桌上那几张刺眼的催缴单，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靠在门框上，沉默地看着。

柳娴冬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柳娴冬我先借给你应急，不算利息，等你以后工作了再慢慢还我。

她说着，就要操作转账。

杨博文不！

杨博文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身，一把按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眼眶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杨博文学姐！求你了，别这样……我不能再欠你的了……我还不起……

他不仅仅是还不起钱，更是还不起这份沉重的人情，这份在他最狼狈时伸出援手的恩情，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滩永远扶不上墙的烂泥。

柳娴冬看着他激动痛苦的样子，知道此刻再坚持，只会让他更加崩溃，她缓缓放下手机，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柳娴冬好，我不逼你，但是博文，别硬扛，也别走歪路，如果……如果实在需要帮助，开口并不丢人。

杨博文颓然地松开手，跌坐回椅子上，将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和无助。

柳娴冬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曾经骄傲的少年被现实压弯了脊梁，在自己面前崩溃，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闷得喘不过气，她能给的帮助如此有限，而生活的残酷，却仿佛没有尽头。

张桂源依旧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柳娴冬脸上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无奈，又看了看那个埋头痛哭，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杨博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本能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物伤其类的悲悯。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走投无路，蹲在寒冷街头的自己。

只是，他比杨博文幸运太多，他遇到了柳娴冬，毫无保留地将他拉出了深渊，而杨博文……

张桂源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回了主卧，轻轻带上了房门。将那片沉重和无力，留给了客厅和客卧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