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 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空气里的寒意似乎也被驱散了几分 柳娴冬看着张桂源身上那件洗得发白 袖口都起了毛球的薄外套 和那双怎么看都无法再抵御寒冷的破旧运动鞋 心里有了决定
“今天天气不错 我们出去一趟 给你买点必需品”她用一种不容商量的 却尽量显得平常的语气说道
张桂源正拘谨地坐在沙发一角 闻言猛地抬起头 脸上写满了错愕和抗拒 “不……不用了 姐 我……”他急于拒绝 声音都带着慌 接受一餐一宿已是莫大的恩惠 再让对方破费 他无法心安
“总不能一直穿着这身吧?”柳娴冬打断他 语气温和却坚定“眼看天气越来越冷 会冻病的 走吧 就是买几件厚衣服和鞋子 算是……算是你暂时借我的”她找了个听起来不那么像施舍的理由
张桂源还想说什么 但看着柳娴冬已经拿起外套和背包准备出门的样子 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默默站起身 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衣服 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阳光下的街道比夜晚显得更有烟火气 行人多了不少 柳娴冬带着他走进附近一家平价的大型超市 里面暖气很足 人声嘈杂 张桂源显然很不适应这种环境 他紧跟在柳娴冬身后半步的距离 眼神有些慌乱地扫过货架和人群 身体微微绷着
柳娴冬先带他去了服装区 拿起一件厚实的羽绒服在他身上比划 “试试这个尺码应该可以”她把衣服递过去
张桂源接过衣服 动作迟疑 在明亮的灯光下 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青黑更加明显 握着衣服的手指收紧 指节泛 白仿佛那衣服有千斤重
“哟 柳娴冬?这么巧?”
一个清脆带笑的女声突然从旁边传来 柳娴冬回头 看见同系的同学周晓雯正挽着另一个女生笑嘻嘻地走过来 周晓雯目光好奇地在她和张桂源之间转了一圈 最后落在张桂源手里那件明显是男式的羽绒服上 眼神里立刻充满了促狭的笑意
“可以啊娴冬 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这么贴心 还给买衣服?”周晓雯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柳娴冬 压低声音但足以让旁边的张桂源听到 “长得挺帅嘛 就是年纪看起来好小 弟弟系男友?”
柳娴冬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她感觉脸颊像着了火一样烫“别瞎说!”她急忙否认 声音因为尴尬而有些急促“这是我……我朋友 过来暂住几天 我带他买点日用品”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心虚 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张桂源
而此时的张桂源 在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时 整个人就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的头垂得极低 几乎要埋进胸口 露出的耳廓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紧紧攥着那件羽绒服 手背上的青筋都隐约可见 他不敢看任何人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晓雯的目光让他感觉像针扎一样不自在 一种混合着羞耻窘迫和难以言喻的慌乱席卷了他
“哦——朋友啊——”周晓雯故意拉长了声音 显然不太相信 但看着两人都窘迫得快要冒烟的样子 也不好再继续打趣 只是笑着说了句“那你们逛 我们先走啦” 便和同伴离开了
她们一走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柳娴冬深吸一口气 试图驱散脸上的热度 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那个……别介意 我同学就爱开玩笑 你快试试衣服合不合身”
张桂源闷闷地“嗯”了一声 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他机械地脱下旧外套 迅速将新羽绒服穿上 温暖的羽绒瞬间包裹住他 但他此刻完全感受不到暖意 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 拉链拉好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挺 挺合身的”柳娴冬看了一眼 快速说道 目光有些闪烁 不敢在他通红的脸上停留太久“再去看看鞋子和裤子吧”
接下来的购物过程变得异常沉默和迅速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气氛 柳娴冬尽量自然地挑选着物品 张桂源则像个小尾巴一样默默跟着 让试什么就试什么 几乎不发表意见 只是偶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谢谢娴冬姐姐”
结账的时候 张桂源看着购物车里那些崭新的衣物 又看着柳娴冬拿出手机利落的付了款 嘴唇动了动 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那种被照顾 被怜悯 又被误会的复杂情绪 让他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提着购物袋走出超市 重新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下 两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但那份因误会而产生的局促和害羞 却像一层薄薄的纱 悄然笼罩在他们之间 让接下来的回家路 变得有些不同寻常的安静
夜幕再次降临 白日的短暂暖意被更深的寒气取代 屋子里虽然开着暖气 但张桂源躺在客用的小床上 却觉得一阵阵发冷 那冷意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他蜷缩着身体 白天在超市被误会的窘迫还未完全散去 此刻又被一种熟悉的虚弱感攫住 喉咙干涩发紧 头昏沉沉的 像灌了铅 他咬着牙 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生怕惊扰了隔壁已经休息的柳娴冬 黑暗中 他只听得见自己粗重而滚烫的呼吸 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柳娴冬临睡前有些不放心 过来想看看他被子够不够厚 张桂源第一天到家时她就知道他有多瘦 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 借着客厅透进来的微光 看到床上那个蜷成一团的身影似乎在微微发抖
“桂源?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 只有压抑的 带着鼻音的呼吸声
柳娴冬心里一紧 摸索着打开了墙壁上的小夜灯 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床头一角 也照出了张桂源异常潮红的脸颊和紧蹙的眉头 她快步走过去 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柳娴冬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急 这么高的体温 肯定是白天冻着了 加上他本就体质虚弱
张桂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视线有些模糊 只觉得柳娴冬担忧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想说“没事” 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 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他看到她眉头紧锁 那双总是平静温和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显而易见的心疼和着急 这种毫不掩饰的关切像一股暖流 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冰封已久的心湖
“别动 我去拿体温计和药”柳娴冬说完 立刻转身出去 脚步声急促而凌乱
很快 她端着温水 退烧药和湿毛巾回来了 她扶着他坐起来 动作轻柔 当她的手臂环过他的后背 支撑起他虚弱的身体时 张桂源浑身一僵 除了儿时记忆模糊的母亲 从未有人与他有过如此近距离的 带着呵护意味的接触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 混合着窗外寒冷的空气味道 奇异地让他感到安心
“来 先把药吃了”柳娴冬把药片和水杯递到他嘴边 像哄孩子一样
张桂源顺从地吞下药片 温水滑过干痛的喉咙 带来一丝舒缓 然后 他感觉到一条微凉的湿毛巾轻轻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柳娴冬就坐在床边 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拭着他发烫的额头和脖颈 试图用物理方式帮他降温
她的动作很轻 很专注 偶尔 她的指尖会不经意地掠过他的皮肤 带来一阵微小的颤栗 张桂源闭着眼 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存在 她的呼吸声 她偶尔因为担心而发出的轻微叹息 以及她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
好香
在他过去十六年颠沛流离 饱尝冷暖的人生里 生病往往意味着硬扛和更加无助的境地 他早已习惯了独自蜷缩在某个角落 等待病痛自行消退或加重 从未有人像此刻的柳娴冬这样 在他最脆弱的时候 守在他身边 为他着急 为他心疼 用如此温柔的方式照顾他
一种陌生的 酸涩又温暖的情感 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他的心 他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透过朦胧的视线 看着灯光下柳娴冬柔和的侧脸轮廓 她微蹙着眉 眼神里是全然的担忧 时不时用手背再次试探他额头的温度 这一刻 她仿佛是他昏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和热源
他不敢再看 慌忙闭上眼 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那节奏快得几乎要挣脱胸腔 这种感觉 与发烧带来的心悸完全不同 是一种混杂着感激 依赖 羞怯和某种朦胧憧憬的激动 他下意识地 将身体往她所在的方向微微靠拢了一点点 仿佛离她近一些 就能汲取更多的温暖和力量
柳娴冬并未察觉少年内心悄然生发的波澜 她所有的心思都系在他的体温上 她一遍遍地换着毛巾 观察着他的反应 心里盘算着如果天亮还不退烧就得立刻去医院 她的着急和心疼是那么真切 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这个她一时心软带回来的少年
而此时 一颗名为“情愫”的种子 悄然落入了张桂源心田 在寒冷的冬夜里 无声无息地开始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