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长办公室。
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太宰治站在办公室中央,面前是武装侦探社的社长,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盘腿端坐,面前摆着一杯热茶,他没有看太宰治,视线落在窗外的横滨。
“说吧。”
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太宰治脸上挂着一贯的轻快笑容,仿佛接下来要汇报的不是关乎侦探社声誉的严重事件,而是一件有趣的街头见闻。
“今天下午的炸弹骚乱,已经解决了。”他开口,语气轻松。
“犯人是苍穹组被辞退的爆破技术员,因为怀恨在心,想用假炸弹制造混乱,逼迫高层支付一大笔封口费。”
福泽谕吉没有做声,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叶。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催促。
太宰治的汇报继续,他简单描述了国木田带队处理骚乱的过程,以及乱步先生如何精准地找到犯人藏身地点的经过。这些都是预料之中的标准流程。
“但是,在这中间,出现了一个有趣的变量。”太宰治话锋一转。
他终于提到了那个名字。
“纪晓禾小姐。”
福泽谕吉喝茶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后将茶杯放回桌面。他抬起眼,那双锐利的眼睛终于直视着太宰治。
“乱步的报告里提到了她。”福泽谕吉说,“一个自称占卜师的女孩,提供了错误的地址。”
“不能说是错误。”太宰治立刻纠正,他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晃,“应该说,是一个‘被废弃’的正确地址。”
这个说法很绕。
福泽谕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太宰治向前走了两步,笑容更深了:“社长,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能够预知未来的异能者吗?”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答案是肯定的。
“但是,如果未来并非一条直线,而是一张巨大的、拥有无数分叉的网呢?”太宰治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力,“每一次选择,每一个变量的介入,都会让现实从一个节点,滑向另一个节点。”
“纪晓禾小姐的能力,或许并非我们传统认知中的‘预知’。”
他开始详细地描述下午在办公室发生的一切。他描述了纪晓禾如何坚定地给出那个仓库的地址,描述了在乱步先生给出正确答案后,她所面临的绝境。
“在那种情况下,所有人,包括国木田君,都认为她是个骗子。”
“但她给出了一个解释。”太宰治的眼睛亮了起来,里面闪动着看到新奇玩具的光芒,“一个非常、非常精彩的解释。”
他将纪晓禾那套“观测可能性”与“命运偏斜”的理论,用一种更加系统、更加理论化的语言,转述给了福泽谕吉。
“她说,她看到的是命运的其中一种可能性。在那个可能性里,炸弹犯确实会去到那个仓库。”
“但由于某个‘变量’的出现,命运的轨迹发生了偏移,炸弹犯最终走向了乱步先生找到的那个结局。”
福泽谕吉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听起来像是在为自己的失败狡辩。”他评价道。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太宰治坦然承认,“但是社长,我们换个角度思考。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呢?”
“这意味着,我们拥有了一个能观测‘平行可能性’的样本。”
“这种能力的战略价值,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
太宰治停顿了一下,让这个概念有足够的时间沉淀。
“假设,我们面对一个极其狡猾的敌人,他制定了A、B、C三个计划。常规的预知者或许能看到他最终会执行的A计划。但是,纪晓禾小姐或许能同时看到那两个被他放弃的B计划和C计划的全貌。”
“我们不仅能知道敌人要做什么,还能知道他想做什么,甚至能知道他放弃了什么。”太宰治摊开双手,“这在情报战中,几乎等于提前拿到了对方所有的底牌。”
“您想,一场针对侦探社的袭击,对方准备了佯攻和主攻。其他的预知者告诉我们主攻方向,我们会去布防。但纪晓禾告诉了我们佯攻的方向和规模,我们就能判断出对方的真实意图,甚至可以将计就计。”
办公室里只有太宰治的声音,和福泽谕吉规律的指节敲击声。
“一个不稳定的能力。”福泽谕吉终于开口,一针见血。
“正是因为不稳定,才有价值。”太宰治立刻反驳,“一个百分百准确预知未来的能力,本身就是最危险的悖论。因为一旦被观测,未来就会改变。但‘观测可能性’不存在这个问题,她观测到的本就是无数种可能,无论现实走向哪一种,她的观测结果从理论上说,都‘没有出错’。”
“更重要的是,”太宰治的语气变得更加诚恳,“她很弱。”
“根据我的观察和她的说法,这种观测会消耗巨大的精神力,本人没有任何战斗能力。这意味着,她是一件需要被严密保护、但自身没有威胁的‘工具’。可控,且安全。”
福泽谕吉的敲击停止了。
他看着太宰治,这个总是在寻找死亡和麻烦的男人,此刻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推荐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
“你的目的。”福泽谕吉问。
“我没有目的,我只是觉得她很有趣。”太宰治笑着说,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像是捡到了一个构造精巧的魔方,我只是想看看,它到底有多少种解法。”
这份坦诚,反而比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更有说服力。
“所以,”太宰治微微鞠躬,正式提出了他的核心议题,“我提议,鉴于纪晓禾小姐异能的特殊性和潜在价值,可以破例让她成为侦探社的‘特聘占卜顾问’。”
他立刻补充:“临时的。”
“我们可以先以临时工的形式,让她参与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型委托,以此来检验她能力的真实价值和可控性。”
“如果她真的有价值,侦探社就得到了一件独一无二的战略情报工具。如果她是个骗子,”太宰治耸了耸肩,“那戳穿一个有趣的骗局,过程本身也足够愉快了,不是吗?”
这番话,将所有的可能性都纳入了对侦探社有利的范畴。
无论纪晓禾是真是假,接纳她,都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买卖。
福泽谕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没有去看太宰治,视线重新投向了窗外。办公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太宰治安静地站着,等待裁决。他知道,社长在权衡。
权衡一个来路不明者可能带来的风险,与她可能创造的价值。
许久,福泽谕吉开口,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乱步对她的评价是什么?”
太宰治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他知道,这件事成了。
因为乱步先生,是侦探社的基石,他的判断,是唯一能凌驾于所有规则之上的绝对信条。
“乱步先生说,”太宰治模仿着江户川乱步那种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看透一切的口吻,“她很有趣。”
福泽谕吉的眼神动了动。
他又回想起了乱步提交报告时,那种像是找到了新游戏时兴奋又期待的表情。
能让乱步和太宰治同时觉得“有趣”的人。
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某种价值。
福泽谕吉的手指离开了桌面。
他看着太宰治鸢色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算计和愉悦。
最终,他缓缓地、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