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木田的质问声在武装侦探社的办公室里回荡。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钉子,要把纪晓禾钉在名为“骗子”的十字架上。
中岛敦的脸上写满焦急,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辩护。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异能者。
谎言,在这里没有生存的空间。
系统任务失败的警告音,在纪晓禾脑中尖锐的鸣响,一声比一声急促。
她攥紧的手心全是冷汗。
就在这片几乎凝固的空气中,一声清脆的鼓掌声突兀的响起。
啪。
啪、啪。
太宰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愉悦到近乎诡异的笑容。
他一边鼓掌,一边慢悠悠的走向众人。
“精彩,真是太精彩的理论了。”
他鸢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那光芒直直的射向纪晓禾,“‘命运的偏斜’,真是个让人着迷的说法。”
国木田的眉头皱的更紧:“太宰!现在不是你开玩笑的时候!这个女人可能在戏耍我们!”
“戏耍?”
太宰治停下脚步,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重新落在纪晓禾身上。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不,国木田君,你完全搞错重点了。”
“她说的这种情况,在异能理论的前沿领域,确实存在。”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连一直事不关己的与谢野晶子都挑了挑眉,看向太宰治。
只有江户川乱步,咔嚓一声,又咬碎了一片薯片,发出满足的喟叹,似乎眼前的闹剧比零食还要美味。
纪晓禾心中那根绷紧到极限的弦,终于寻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隙。
她立刻明白,太宰治这不是在拆台。
他是在抬轿。
不,他是在亲自下场,帮她把这个谎言的天花板,抬到一个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什么意思?”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他手中的笔记本已经打开,准备记录。
太宰治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点。
“国木田君,你知道我们所处的世界,只是无数可能性中的一个‘现实’吗?”
他开始踱步,像个正在授课的大学教授,声音里带着一种奇特的蛊惑力。
“在时间的河流中,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变量,都会催生出一条新的支流。那些支流,就是无数个平行于我们这个世界的,‘未能实现的可能性’。”
谷崎润一郎和妹妹对视一眼,脸上写满了“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表情。
太宰治的目光转向纪晓禾:“大部分预知系的异能者,他们看到的是主流,是那条最宽阔、最汹涌的,名为‘既定未来’的河道。”
“但有极少数,非常、非常罕见的异能者,他们的能力很特别。”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她们是‘观测者’。”
太宰治的声音充满了戏剧性的魅力。
“她们观测的,不是那条主流。而是那些被废弃的、已经干涸的、通往不同结局的古老河床。”
他指向乱步刚刚确定的,炸弹犯所在的真正位置。
“乱步先生看到的,是‘可能性A’,是最终成型的现实。”
然后,他又指向纪晓禾之前占卜的仓库。
“而纪晓禾小姐看到的,是‘可能性B’。一个炸弹犯因为某个微不足道的理由——或许是路上多等了一个红灯,或许是肚子突然疼了一下——而放弃的原定计划。”
“你们觉得,哪一种更有价值?”
他笑着反问,不等国木田回答,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一个已经发生的现实,我们总有办法应对。但一个被规避掉的灾难,一个‘如果当时发生了,后果将不堪设想’的废弃未来……能够看到这一点,本身就具备了无可估量的战略价值!”
太宰治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某种伟大的真理。
“她的占卜没有失败!”
“恰恰相反,她成功了!她精准的观测到了一个被命运抛弃的平行世界!”
国木田的笔尖停在笔记本上,他的大脑CPU似乎有些过载。
太宰治这番话,听起来荒谬绝伦,但又似乎自成一派逻辑,让他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切入点。
“可是……”国木田试图提出质疑,“这种说法,我从未在任何异能档案中看到过。”
“当然了,”太宰治理所当然的回答,“这种能力的使用者,就像观测宇宙暗物质的射电望远镜,全世界都找不出几个。她们本身就是最高等级的机密,怎么会记录在你能看到的档案里?”
“而且,”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这种逆天而行的观测,必然伴随着巨大的代价。”
他深深的看着纪晓禾:“观测一个世界的诞生与消亡,哪怕只是一个可能性的碎片,所消耗的精神力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这类异能者,无一例外,都没有任何正面战斗能力。”
“她们是脆弱的玻璃,是燃烧的蜡烛,每一次使用能力,都是在削减自己的存在。”
太宰治的话音刚落。
纪晓禾福至心灵。
她甚至没有半分犹豫,仿佛排练过无数次。
她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像是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
一只手迅速的扶住了旁边的桌沿,才勉强站稳。
“头……好痛……”
她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很吃力。
“太多了……那些线……分叉了……”
纪晓禾闭上眼睛,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幅模样,完美印证了太宰治刚刚说的一切。
中岛敦见状,立刻冲了过来,紧张的扶住她:“纪晓禾小姐!你没事吧?”
纪晓禾靠在中岛敦的手臂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去,她虚弱的摇了摇头。
“我没事……只是……只是同时观测两条偏斜率超过百分之十五的可能性,有点……超出负荷了……”
她一边喘息,一边将新鲜出炉的、从太宰治那里学来的词汇用了出去。
这句充满专业术语的抱怨,瞬间让她的“神棍”形象变得高深莫测。
国木田独步看着她这幅随时可能昏倒的样子,心中的怀疑动摇了。
难道……太宰说的是真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闻所未闻的诡异异能?
与谢野晶子走了过来,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纪晓禾:“精神力消耗过度吗?这倒是在我的治疗范围之外。不过,让我检查一下你的身体状况也无妨。”
纪晓禾心中一紧。
她可经不起专业医生的检查。
“不用了,与谢野医生。”她立刻开口,声音依旧虚弱,“这不是物理层面的伤痛,而是……是观测的‘反噬’。只要休息一下,不再去触碰那些命运的丝线,很快就会好。”
她恰到好处的拒绝,更加深了自己能力“特殊且神秘”的印象。
“我只是个观测者。”
纪晓禾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里带着一种伪装出来的、属于“先知”的疲惫与疏离。
“我无法战斗,也无法干涉未来。我能做的,只是在命运的十字路口,看到另一条荒芜小径上的风景。”
“所以,请不要……指望我能像战斗人员那样贡献力量。”
这句话,既是示弱,也是在划清界限。
彻底将自己从“需要被检验战斗力”的危险区域里摘了出去。
太宰治满意的点了点头,像个看到了得意门生的老师。
“大家看,我就说吧。”
他拍了拍国木田的肩膀:“我们差点就冤枉了一位珍贵的‘平行世界观测者’。国木田君,你回去可要好好写一份检讨哦。”
“我……”国木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他看了一眼似乎真的痛苦不堪的纪晓禾,又看了一眼言之凿凿的太宰治,最终将信将疑的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
【纪晓禾,异能名(暂定):命运观测。能力:观测平行世界的可能性。特征:消耗巨大,无战斗力,情报价值极高(待验证)。】
他在这行字的最后,重重的打上了一个问号。
谷崎润一郎和直美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设定,他们看向纪晓禾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同情。
“好厉害的能力,但听起来也好辛苦。”
“是啊,看到那么多不一样的未来,精神上一定很累吧。”
至此,办公室内的气氛彻底缓和下来。
一场足以让纪晓禾万劫不复的揭穿危机,在太宰治的“权威科普”和她自己的“倾情表演”下,化险为夷。
她成功从一个“占卜失败的骗子”,摇身一变,成了身份更加神秘、能力更加罕见的“观测系”异能者。
江户川乱步从他的零食堆里抬起头,他那双洞悉世间万物的绿色眼眸,在太宰治和纪晓禾之间来回扫视。
他没有说话。
只是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更开心了。
他看破了一切,但他选择不说破。
因为这场由欺诈师和共犯联手导演的即兴戏剧,远比抓住一个炸弹犯要有趣得多。
太宰治走到纪晓禾身边,在中岛敦担忧的目光中,他弯下腰,凑到纪晓禾的耳边。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道。
“演的不错,‘观测者’小姐。”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一丝凉意,让纪晓禾的皮肤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不过,好戏才刚刚开始。”
纪晓禾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被一只全横滨最聪明、也最恶劣的猫,叼住了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