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再睁开……

少年躺在家族领地内最高的露台上，身下是昂贵柔软的雪兽毛皮。天际流云仿佛触手可及，远处花园里永不凋谢的奇花异草散发着宁静的芬芳。他是林家这一代唯一的嫡系，生来就拥有世人梦想的一切：无上的权力，富可敌国的资源，还有……一副千年难遇，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其界限的修行躯壳。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在外人看来堪称恐怖的修炼，但对他说，那只是又一次寻常的、略微有些枯燥的力量增长。他并不感到疲惫，只是……有些空泛。一种源于无所不能、无所追求的迷茫，像初春的薄雾，悄然弥漫在心间。

“大少爷，您该用茶点了。”侍女恭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挥了挥手，没有回头。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想去看看，看看这被家族力量庇护得如同温室的城池之外，那些寻常的、他从未真正踏足过的街巷，究竟是什么模样。

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如同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掠出了高墙。

起初，一切似乎与他想象中相去不远。喧闹的集市，吆喝的小贩，奔跑的孩童，虽不及家族内部的精致，却也充满生机。他漫步着，欣赏着这“真实”的风景，心头那点空泛似乎被稍稍填补。

直到他拐入一条狭窄、终年不见阳光的陋巷。

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几个衣着华丽、与他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墙角的身影。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奴隶，脖颈上沉重的铁项圈磨破了皮肉，渗着脓血。

“贱奴！敢弄脏本公子的靴子！”一个锦袍少年狞笑着，抬起脚，那镶嵌着宝石的靴底，狠狠碾在奴隶的手指上。

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清晰得刺耳。

奴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身体剧烈颤抖，却不敢挣脱。

“哟，还挺硬气？”另一个子弟嬉笑着，从腰间抽出一根布满倒刺的短鞭，“听说这种荒野抓来的奴隶生命力顽强，正好试试父亲新赐的法器！”

鞭影落下，带起一蓬血雾和碎肉。

少年站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冰冻结。他体内那浩瀚如海的力量静静流淌，足以在瞬间将那几个纨绔子弟碾为尘埃，足以治愈那个奴隶身上所有的伤。

但他没有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粘稠的感觉攫住了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他意识到，在这片天空下，在他享受着无边权力与安逸的同时，正有人承受着如此毫无理由的、纯粹的恶意与痛苦。而他刚才，竟然还在为自己的“精神放松”而感到一丝惬意。

“感觉如何？”

一个空灵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他猛地转头，却不见人影。只有那个声音，如同最纯净的红宝石，闪烁着坚定而温暖的光泽，驱散着他心头的寒意。

“爱……”他下意识地低语，呼唤着那个自他出生起，就时而在梦中，时而在恍惚间引导他的名字。

“你看，”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世间有光，便有影。可对于光来说，影子仅仅是一道风景……！？”

那个声音说话的语调有些奇怪，最后一句话，不应该加一个标点符号，而是三个。第一个是你站在山洞前，望向那杂乱的黑的时候该加的；第二个是正义审判时，庄严的声音该加的；第三个…像是狐的嘲笑。

少年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血肉模糊的奴隶，投向那几个肆意狂笑的施暴者。一股炽热的冲动在他胸中翻涌，不再是迷茫的空泛，而是一种想要做些什么的强烈欲望。

“我该怎么做？”他在心中急切地问。

“遵循你的本心。”那声音……呵，就暂且称它为少年第一次脱口而出的那个字吧。爱。爱带着温和。

就在他准备迈出脚步的瞬间，他试图更清晰地捕捉“爱”的存在。她像红宝石……不，更像一片边缘锋利、闪烁着寒光的鳞片……再细想，那形象骤然变幻，化作无边无际、散发着耀眼到令人无法直视的艳丽色彩……

“呃啊——！”

一股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猛地在他头颅中炸开！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开始扭曲、旋转。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

……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家族寝宫那张无比舒适的床上。名贵的安神香料在空气中缓缓燃烧。

“大少爷，您醒了！”守候在旁的医官惊喜道，“您在巡查街巷时突发恶疾，昏迷了过去，已睡了整整三日。”

少年坐起身，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昏迷？恶疾？

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出了门，记得那条陋巷，记得那几个施暴的子弟和那个受伤的奴隶……但关于这一切的具体感受，以及那个名为“爱”的声音，却变得极其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再也抓不住清晰的脉络。

他只留下一种空洞洞的感觉，和一份沉甸甸的、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种感觉。

他看向窗外那片被家族力量净化得无比明净的天空，眉头微微蹙起。

有些东西，一旦看见，便再也无法真正忘记了。

而在无人能窥视的维度，一道由无边艳丽色彩构成的、无法用形状定义的虚幻身影，正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光芒微微闪烁，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

“种子已播下……”

“下一次，他看见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