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长安偶降微雨，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李世民批阅奏折至深夜，指尖划过一份关中难民安置名册时，目光忽然定格在“杨瑾宁”三字旁的备注上——“隋齐王杨暕庶女，年十五，流离关中，幸得乡邻救助”。
他指尖一顿，想起杨玥时常在梦中呢喃的“兄长”，正是隋炀帝之子、齐王杨暕。隋末战乱中，杨暕与隋炀帝一同死于江都宫变，满门遭难，竟不知还有庶女存活。李世民心中微动，将名册折起，起身往承乾宫而去。
此时承乾宫的暖阁内，杨玥正对着窗外的雨丝出神，画春为她添了盏热茶，轻声道：“娘娘，夜深了，陛下怕是还在御书房忙碌，您不如先歇息吧。”
杨玥摇头，指尖抚过杯沿的微凉：“再等等。”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内侍的通报，李世民深夜驾临。她连忙起身相迎，见他一身常服，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意，却难掩眼底的暖意。
“陛下，这般晚了，怎么还过来？”杨玥自然地接过他脱下的外袍，语气中带着关切。
李世民握住她的手，将折起的名册递到她面前，声音温和：“玥儿，你看看这个。”
杨玥疑惑地展开名册，目光触及“杨瑾宁”与“隋齐王杨暕庶女”的字样时，浑身一震，指尖瞬间冰凉，几乎握不住名册。她反复确认着那行字迹，眼眶骤然泛红，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这……这是真的？瑾宁还活着？”
“朕已让人核实过了。”李世民轻抚她的后背，安抚着她激动的情绪，“杨暕遇害时，瑾宁年幼，被乳母偷偷带出江都，辗转流落关中，一直隐姓埋名。此次关中遭涝，她随难民一同被安置，名册上的籍贯与年龄都对得上，应是无误。”
杨玥的眼泪终于滚落，滴在名册上，晕开浅浅的墨迹。杨暕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待她素来疼爱，江都宫变时，她亲眼见兄长被叛军所杀，以为杨家宗室已无遗脉，如今骤然得知兄长还有女儿存活，这份失而复得的狂喜，几乎让她难以自持。
“陛下……”她抬头看向李世民，眼中满是感激，“多谢你告知我这个消息，多谢你还记得我兄长的旧事。”
“你兄长的事，也是你的心事。”李世民为她拭去泪痕，语气柔得能化开秋夜的寒，“你在这宫中孤苦，能寻回亲人，也是一桩美事。朕已下旨，明日便将杨瑾宁接入宫中，让你们姑侄相见。”
杨玥含泪点头，心中百感交集。她与李世民之间，隔着国仇家恨，隔着强取豪夺的开端，可此刻他的体贴与周全，却像一束暖光，照进她心中常年冰封的角落。这份感激是真切的，却也让她愈发矛盾——复仇的火焰尚未熄灭，可眼前的恩宠，又让她生出一丝不忍。
次日午时，一身素衣、面容清秀的杨瑾宁被接入承乾宫。她虽流离多年，却难掩皇室血脉的清贵，见杨玥时，屈膝便要行大礼，被杨玥快步扶起。
“孩子，快起来，让姑母看看。”杨玥握住她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眉眼，分明能看到兄长杨暕的影子。十五岁的少女身形单薄，眼神中带着几分怯懦与警惕，却在触及杨玥温柔的目光时，渐渐放松了些许。
“姑母……”杨瑾宁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自幼听乳母说起姑母是隋宫公主，如今身在唐宫，却从未敢奢望能相见，更没想到姑母竟是当今备受宠爱的淑妃。
两人坐在暖阁的榻上，杨瑾宁缓缓说起这些年的遭遇：“乳母带我逃出江都后，一路躲避战乱，在关中乡村定居，对外只称是孤儿。乳母去年病逝，今年又逢涝灾，实在走投无路，才随着难民一起被收容。”
杨玥听得心疼，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苦了你了。往后有姑母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你就在宫中住下，姑母会为你安排妥当，让你安稳度日。”
杨瑾宁眼中泛起泪光，重重点头：“多谢姑母。”她看着眼前锦衣华服、气质雍容的姑母，又想起乳母口中“唐皇强纳隋公主”的旧事，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敢多问，只默默感念这份突如其来的庇护。
两人聊至黄昏，杨瑾宁被安置在承乾宫的偏殿，画春为她准备了新衣与膳食。杨玥则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李世民爱吃的小菜与一碗莲子羹，带着画春往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内，李世民刚处理完政务，见杨玥亲自前来，还提着食盒，眼中露出笑意：“怎么亲自来了？让宫人送来便是。”
“陛下为瑾宁之事费心，臣妾无以为报，亲手做了些家常小菜，愿陛下能尝尝。”杨玥将菜肴一一摆放在案上，莲子羹的清甜漫开，冲淡了御书房的墨香。
李世民拿起玉筷，尝了一口她最拿手的糖醋鱼，眼中满是赞许：“还是玥儿的手艺合朕的胃口。”他看向她，见她眉宇间带着真切的笑意，不似往日那般疏离，心中愈发柔软，“瑾宁安置妥当了？她性子如何？”
“瑾宁乖巧懂事，只是多年流离，性子有些怯懦。”杨玥坐在一旁，看着他用餐的模样，轻声道，“陛下，今日之事，臣妾是真心感激。您知我身在唐宫，心系故族，这份体谅，臣妾记在心里。”
李世民放下玉筷，握住她的手，语气郑重：“玥儿，朕知道你心中有芥蒂，也知道亏欠你良多。朕不能改变过去的事，却想护你往后周全。瑾宁是你的亲人，也是杨家仅存的血脉，朕会待她如亲女，让你们姑侄在这宫中安稳度日。”
杨玥心中一暖，指尖微微收紧。她望着李世民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她熟悉的深情与霸道，也有此刻难得的温柔与真诚。她忽然想起昨夜的辗转反侧，想起复仇计划的步步惊心，心中第一次生出一丝动摇——若能放下仇恨，与他、与孩子们、与瑾宁安稳度日，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
可这个念头刚升起，便被江都宫的火光、兄长的惨死、杨浩的嘱托狠狠压下。她闭上眼，掩去眼底的挣扎，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陛下的心意，臣妾明白。夜深了，陛下早些歇息，臣妾先回宫了。”
李世民看着她悄然抽回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并未强求：“好，让宫人送你回去，路上小心。”
杨玥起身告辞，走出御书房时，秋夜的寒风扑面而来，让她瞬间清醒。她回头望了一眼御书房的烛火，那暖光虽好，却照不进她心中的血海深仇。瑾宁的出现，是故族的慰藉，却也让她更加坚定——为了守护这份仅存的血脉，为了给死去的亲人报仇，她必须走下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回到承乾宫时，杨瑾宁还未歇息，正坐在偏殿的灯下看书。杨玥走进殿内，将一碗温热的银耳羹放在她面前：“夜深了，喝点羹暖暖身子，早些歇息。”
“多谢姑母。”杨瑾宁起身道谢，看着姑母眼中复杂的情绪，轻声问，“姑母，陛下……待您很好吧？”
杨玥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怅然：“陛下待我很好。只是这宫中的好，从来都伴着身不由己。瑾宁，往后在宫中，你要谨言慎行，莫要提及隋朝旧事，莫要卷入宫闱争斗，安稳活下去，便是姑母对你最大的期许。”
杨瑾宁似懂非懂地点头，将姑母的话记在心里。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不仅给杨玥带来了慰藉，也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这场复仇风暴中，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而此刻的温暖与安宁，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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