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安全屋内,空气潮湿却带着一丝草药清苦的气息。周凛靠在铺着干燥毯子的石壁上,左臂的伤口被顾沉重新清洗、上药后,用干净的绷带仔细包扎好。剧痛依旧存在,但已不再流血,高烧也退了,只是身体极度虚弱,脸色苍白得像半透明的纸。
顾沉用一个小酒精炉烧开了水,泡了两杯浓茶,递了一杯给周凛。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安静,以及一种因共同经历生死而悄然改变的氛围。
周凛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指尖微微颤抖,汲取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他垂着眼睫,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良久,才仿佛下定了决心,极轻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哥哥……叫周屿。”
顾沉端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稳,是一种无声的倾听和接纳。
“那年……我八岁,他十岁。”周凛的声音飘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在‘圣心’……就是那个福利院。”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仿佛仅仅是回忆的开端,就耗尽了巨大的力气。
“李明渊……那时候还只是经常来的‘慈善家’……他看上了我哥哥。”周凛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杯子里的水晃出些许,“他说……我哥哥有‘天赋’……要带他去接受‘更好的教育’……”
顾沉的心沉了下去。他调查过那些旧案,知道这种“更好的教育”意味着什么。
“那天晚上……他们来带人……”周凛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望向岩壁某处,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我哥哥……他好像知道什么……他把唯一的一个……旧兔子玩偶塞给我……让我藏好……说等他回来……”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落在他的手背上,但他似乎毫无知觉,继续用破碎的语调诉说:“他们……带他走了……我再也没……见过他……”
“后来……”周凛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充满了刻骨的恨意,“福利院的人说……他‘意外’死了……连尸体都没见到……那个兔子玩偶……也被他们发现……扔了……说我不配留着……”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顾沉,眼眶通红,泪水不断涌出,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我不信!什么意外?!就是李明渊!是他害死了我哥哥!那些被他带走的‘有天赋’的孩子……好多都‘意外’死了!或者……消失了!”
顾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想起那些尘封的、语焉不详的档案,那些被标记为“特殊转出”后便再无音讯的名字。周凛的指控,与他多年来拼凑的猜测残忍地重合了。
“我逃了出来……改名换姓……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周凛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苍凉,“唯一的目标……就是找到证据……让他血债血偿!”
他抬起泪眼,死死盯着顾沉:“顾沉,你明白吗?我不是在复仇……我是在讨债!用他的命,祭奠我哥哥……和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孩子!”
这一刻,顾沉彻底明白了周凛那不顾一切的疯狂、那深不见底的仇恨来源。这不是简单的私怨,这是一场迟到了十几年的、用鲜血和生命写就的审判诉求。
顾沉放下杯子,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用力地、坚定地握住了周凛那只没有受伤、却冰冷颤抖的手。他没有说“我理解”之类的空话,只是沉声说:
“账本在我们手里,这只是开始。我们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周凛反手死死攥住顾沉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泪水汹涌而出,不再是压抑的啜泣,而是终于找到宣泄口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一丝微弱希望的痛哭。
安静的岩洞里,只剩下他压抑不住的哭声和柴火偶尔噼啪的轻响。顾沉默默地陪着他,紧握着他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名为“过去”的冰山,在这一刻,被泪水融化了一角,露出了底下相连的、坚硬的基石——对正义的共同渴望,哪怕这正义,需要用非常规的手段去夺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