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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因为连日雨水而变得浑浊湍急。她走到那日云逸失足摔倒的河岸边，缓缓蹲下身，看着水中自己扭曲倒映的脸。

那张脸，苍白，美丽，却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戾气。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水中的倒影，指尖却在触及冰冷河水的瞬间蜷缩回来。

她忽然开始剧烈地干呕，仿佛要将吸入肺腑的那些血腥、仇恨和黑暗尽数呕出。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绝望沿着脊椎一路攀升。

她终于明白，“恨”这种东西，一旦生根发芽，吞噬的首先是自己。

它不会因为仇人的覆灭而消失，只会变成更加庞大的空虚和麻木，盘踞在心底，成为新的、更加痛苦的枷锁。

远处，传来书院学子们依稀的读书声，清朗，朝气，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那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梧桐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水中那个陌生的倒影，转身，朝着与镇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每多待一刻，云逸眼中的恐惧会更深一分，她心底那头被释放出的黑暗野兽，就更难以控制。

离开。

必须离开。

在彻底毁灭他，或者彻底毁灭自己之前。

身后的清河镇，那曾带给她最初温暖与悸动的人间烟火，在她的背影里，渐渐模糊，最终凝固成一幅冰冷、遥远、再也无法回去的画卷。

离开清河镇的地界，仿佛挣脱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却又踏入了更广阔的虚无。

梧桐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该去向何方。神树回不去了，那里太过纯净，已容不下她满身的血污与戾气。神界与妖魔界，也非归途。人间茫茫，却再无一处能让她心安之地。

她只是凭着本能，避开官道城镇，专挑荒僻的小径行走。身上的盘缠所剩无几，那几块魔晶早已在州府换成了药材和云逸的书，此刻方才惊觉，在这人间，无钱寸步难行。

饥饿与疲惫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原本莹润的脸颊迅速消瘦下去，尖俏的下巴显得愈发脆弱，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吓人，里面像是结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冰。

偶尔遇到好心农户施舍一碗薄粥、半块干粮，她便默默接过，低声道谢，然后继续赶路，从不停留。她害怕与人接触，害怕看到旁人眼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副冰冷陌生的模样，更害怕心底那头被仇恨喂养出来的野兽，会因一丝波动而再次失控。

体内的力量却并未因她的逃离而沉寂，反而在孤独和绝望的滋养下，变得越发躁动不安。那不再是纯粹的自然灵力，而是掺杂了仇恨、杀戮和人间浊气的、冰冷而暴戾的能量。它们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也带来一种扭曲的强大感。

夜深人静时，她常会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梦里有时是云逸惨白惊恐的脸，有时是疤脸刘他们扭曲痴傻的容貌，有时则是无边无际的血色。醒来后，便是更长久的空洞与麻木。

她开始习惯与山林间的孤魂野鬼、精怪邪祟为伍。它们能感知到她身上那股同类的、黑暗的气息，反而不敢轻易靠近。有时，为了争夺一株能稍微缓解体内痛楚的阴属性草药，或是栖息之地，她会毫不犹豫地催动那冰冷的力量，将对方驱散甚至……吞噬。

每吞噬一次，体内的力量便壮大一分，那冰冷的刺痛感也会暂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战栗的、掌控一切的错觉。而心底那片荒芜，也随之扩大一分。

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滑向某个深渊，却无力阻止，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沉溺。

这一日，她闯入了一片荒废已久的古战场遗址。残垣断壁，枯骨半掩于黄土，空气中至今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煞气和怨念。寻常生灵绝不敢靠近此地，于梧桐而言，这里弥漫的阴郁能量却让她体内躁动的力量奇异地平静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