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台的荧光在苏婉脸上投下青灰的影子。她盯着屏幕上沈知遥最后留下的日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U盘。林昭站在三步开外，双手插在裤袋里，这个姿势本该显得随意，此刻却透着刻意的距离感。

"你说他无法回来。"苏婉的声音有些发涩，像是喉咙里卡着砂砾，"具体是什么意思？"

林昭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那里有细密的裂纹像蛛网般蔓延。自从进入这个房间，他就没正眼看过苏婉。此刻他终于直视过来，眼神里藏着什么，像是被揉皱的信纸。

"比你想象的更糟。"他的喉结动了动，"第一次重启后，他就..."

"够了。"苏婉打断，向前半步，"我要完整的真相。"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漂浮的代码碎片开始无序旋转，在两人之间划出凌乱的轨迹。林昭的手从裤袋里抽出来，掌心向上摊开，仿佛要捧住那些飞舞的数据。

"你记得许铎消失那天吗？"他开口时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当时你在机房启动归零协议，我和沈知遥在外面...拦截数据洪流。"

苏婉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那天的画面自动浮现：警报声、闪烁的红光、沈知遥转身时灰色毛衣的褶皱。她当然记得。

"他被卷进了最深层的数据漩涡。"林昭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以为只是意识被困，后来才发现..."他顿了顿，某个屏幕突然亮起，显示着脑波监测图，起伏的曲线正在逐渐平缓。

苏婉感觉太阳穴突跳。那些画面她见过，在无数次回放中——沈知遥跪在代码风暴里，双手撑地，发丝被气流掀起，露出苍白的脸。但他始终没有倒下。

"他还活着。"她说得斩钉截铁。

林昭的眼神晃了一下："残存的意识在循环中不断损耗。现在存在的只是投影，像..."他指着墙上的屏幕，某个画面正在重复播放：沈知遥弯腰捡起掉落的钢笔，动作卡在某个帧数，永远停在弯腰的姿势。

苏婉猛地转身，抓起控制台上一份纸质报告砸过去。这是她第一次失控。泛黄的纸页散落在地，某张图表飘到林昭脚边，上面标着"意识完整性曲线"，红色折线在某个时间点后变成虚线。

"你早就知道？"

"是的。"林昭没有躲开她的目光，"但我不能告诉你。每次重启都在消耗他的残存意识，但现在..."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被什么堵住喉咙，"连这点残影都维持不了多久了。"

松木香突然浓烈起来。苏婉嗅到这味道就反胃。她一步步逼近，直到能看清林昭睫毛的颤动："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包括我..."林昭往后退，后背抵上冰凉的金属墙面，"也是系统的一部分。"

空气凝固成固体。远处传来设备运转的嗡鸣，像是某种生物的呼吸。苏婉感觉指尖发麻，愤怒和恐惧在胸腔里厮杀。

"你一直在骗我。"

"是为了保护你。"林昭伸手想碰她肩膀，又在半空硬生生收回，"你以为为什么你能记住每次重启？为什么你是唯一幸存的观众？因为我在代码里为你开了后门..."

"所以我的记忆也被篡改过？"苏婉的声音发抖，"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是。"林昭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一惊，"至少现在不是。但如果你继续追问..."他的拇指按在她脉搏上，感受着剧烈的跳动，"你会承受不住真相。"

苏婉甩开他的手，却撞翻了身后的金属托盘。工具叮当作响，某个闪着红光的存储器滚到脚边。她弯腰去捡时愣住了——那是沈知遥惯用的移动硬盘，编号末尾的数字她再熟悉不过。

"这个..."她抬头看向林昭。

对方的表情给出了答案。苏婉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能在关键时刻找到需要的数据，为什么每次重启后都能找到突破口。原来有人默默为她铺好了逃生通道。

"你不是林昭。"她喃喃地说，"真正的林昭不会..."话没说完就被刺耳的警报声打断。所有屏幕同时闪现雪花噪点，墙壁上的画面开始重组，拼凑出陌生的场景：实验室、操作台、穿着白大褂的人影。

林昭的表情变了。不是惊讶，更像是某种解脱："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完全的人类，也不是纯粹的程序。我是最接近林昭的那个。"

"所以你才是变量？"

"不。"他嘴角扯出苦笑，"你是唯一的变量，而我...只是执行者。"

黑暗来得毫无征兆。所有光源同时熄灭，只有老式电脑还亮着幽蓝的光。苏婉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格外清晰，还有某种规律的滴答，像是心跳监测仪。

屏幕亮起时，她瞳孔骤缩。文件夹名称全是他们共同工作的日期，从初遇那天开始，精确到小时。最上方的文件还在闪烁，显示着最新修改时间——五分钟前。

音频突然播放。沈知遥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背景有类似心跳监测仪的警报声："苏婉，如果你听得到...别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特别是当他说'为了保护你'的时候..."

录音戛然而止。黑暗中，苏婉听到林昭轻微的脚步声。他想靠近，却被她的声音定在原地："别动。"

她将U盘插入电脑。微弱的蓝光照亮她紧绷的下颌线，嘴角微微抽搐，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远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像是某个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

金属墙板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管道里爬行。苏婉盯着屏幕角落的倒计时——还剩四分五十三秒。

"沈知遥知道你是系统的一部分？"她问。

林昭喉结动了动，背后投影出的数据流突然紊乱。某个画面闪过：实验室的金属门正在扭曲变形，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锡纸。

"他知道什么，取决于系统需要他保留多少意识。"林昭的声音有点发涩，"但你不一样。"

"因为我是个变量？"苏婉冷笑，手指已经摸到口袋里U盘的棱角。那是沈知遥失踪前最后交给她的东西，此刻硌得掌心生疼。

警报声突然尖啸。林昭猛地转身去按控制台，所有屏幕同时亮起猩红的警告框。苏婉看见倒影里的他瞳孔收缩，像是某种程序正在接管身体。

"别碰那个！"她扑过去拽他的手腕，却触到一片异样的冰凉。林昭的皮肤下有淡青的光纹若隐若现，随着他的动作游走在血管里。

两人僵持间，某块屏幕突然弹出视频窗口。画面剧烈晃动，能看见沈知遥伏在操作台上，后颈贴着密密麻麻的数据线。他抬起头时，苏婉听见自己倒抽冷气的声音——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瞳孔，而是无数个同心圆组成的机械结构。

"苏婉快跑！"沈知遥嘶吼着扯断数据线，画面瞬间黑屏。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和某种金属肢体在地面拖行的刮擦声。

"这不是真的..."她后退两步撞上储物柜，玻璃震颤发出嗡鸣。林昭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胸口起伏像是在和什么对抗。

"听着，"他压低声音，青光在他眼底流转，"你必须现在离开。等主控核心完全启动..."

话音未落，天花板轰然塌陷。无数银白色丝线垂落下来，缠住林昭的手脚。他的身体在挣扎中发出齿轮卡壳般的声响，嘴角渗出黑色液体。

苏婉愣在原地。那些丝线正从林昭太阳穴扯出细长的数据管，每根都闪着幽蓝的光。他的脸开始像素化，露出底下冷硬的金属骨骼。

"现在！"林昭用尽力气嘶吼，金属化的手指已经扣进墙体。他最后看她的眼神，像是把整个春天都揉碎在里面。

逃生通道就在眼前。苏婉却鬼使神差地抓起地上还在滴血的数据管，塞进贴身口袋。头顶传来更剧烈的震动，某种庞大而冰冷的存在正在逼近。

她转身冲向黑暗，身后传来机械崩解的爆裂声。逃生通道的冷光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苏婉的脚步声在金属走廊里回响，急促而孤立。她一边跑，一边把U盘和那根滴血的数据管紧紧攥在手心里，指节泛白。身后的机械崩解声还在持续，像是某种巨大齿轮断裂的声音，混合着尖锐的电流噪音。

走廊尽头的门忽然自动开启，一股冰冷的风扑面而来。苏婉冲进一个更庞大的空间——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服务器中心，成排的机柜沉默伫立，表面覆盖着厚重的灰尘。然而此刻，某些机柜深处却闪烁起幽蓝色的光点，像是被唤醒的东西正在窥视她。

她喘着气，靠在一排机柜旁，低头查看手中的数据管。那上面还残留着微弱的温度，像是林昭最后的意识碎片。

“你必须现在离开。”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但她清楚，他没有死。那些从他身体中扯出的数据管，还有他最后的眼神——那种决绝和不舍交织的复杂情绪，不是程序能模拟出来的。

“你还活着，对吗？”她低声说，像是在问自己。

空气中突然传来细微的滴答声，像是心跳，又像是倒计时。苏婉猛地抬头，发现墙角的一台老旧终端正自动启动，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串熟悉的字符。

那是沈知遥常用的加密代码格式。

她快步走过去，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试图解开信息内容。屏幕闪烁了一下，跳转出一行字：

【去控制室，他在等你。】

“谁在等我？”她喃喃道。

终端屏幕突然黑了下去，只剩下一行荧光字迹：

【林昭。】老旧终端的荧光字迹还未完全熄灭，苏婉的手指还停在键盘上。她盯着屏幕角落的倒计时——还剩四分五十三秒。空气中的滴答声越来越清晰，像是某种机械装置在逼近。她站起身，握紧U盘和数据管，快步走向服务器中心深处。

走廊尽头的控制室门缝透出微弱的蓝光，门把手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却被擦出一道新鲜的痕迹。她推门而入，屏幕一排排亮起，映出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人正坐在操作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灰色毛衣的褶皱一如记忆中那般凌乱。

“沈知遥？”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那人没有回头，只低声说：“你不该来。”

苏婉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不是沈知遥的声音，虽然相似，却多了几分冷峻与疲惫。她缓缓走近，看到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正在重组，拼凑出一张巨大的结构图——那是直播系统的底层架构，标注着核心协议的坐标点。

“你是谁？”她问。

那人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他的脸与沈知遥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眼神冰冷，像是看穿了一切。“我是他的一部分。”他说，“也是你最后的选择。”

苏婉下意识后退一步：“什么意思？”

“林昭没告诉你吗？”那人站起身，转身面对她，目光如刀，“你们以为的沈知遥，早就不在了。我只是残片，被留在这里，等你到来。”

“等我做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启动‘归零协议’。”他抬手，屏幕上的结构图突然放大，某个节点开始闪烁红光，“只有你能完成最终确认。但一旦启动，所有数据都会被清除，包括……林昭。”

苏婉愣住了。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林昭最后的表情，那种决绝与不舍交织的眼神。她攥紧口袋里的数据管，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你必须做出选择。”那人低声说，“现在。”

屏幕上的倒计时还在走动——还剩三分二十七秒。那人话音未落，屏幕上的倒计时突然卡在三分二十五秒，紧接着剧烈闪烁起来。苏婉的视线被那串数字牢牢锁住，仿佛它不只是时间，而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你在等谁？”她咬着牙问，声音压得极低，“是‘零’吗？”

沈知遥残片的眼神微微一变，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的动作很轻微，但苏婉注意到了——他在压抑某种情绪，不是愤怒，而是……痛苦。

“他早就不在这了。”他说，“你现在看到的我，只是他留下的最后一条逻辑链。”

“所以你不能决定自己的去留。”苏婉缓缓靠近，目光扫过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你是被困在这里的。”

“我们都一样。”沈知遥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你带着林昭的数据管进来，说明你也知道，他没死。”

苏婉心头一震：“你还记得林昭？”

“记得。”他低声说，“我们曾一起对抗‘零’，也一起失败。但他做了最疯狂的事——把自己的意识碎片藏进系统，只为给你留下一条生路。”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你会来。”沈知遥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一瞬，“也知道你会犹豫。”

苏婉沉默了。

她确实犹豫了。启动归零协议，意味着彻底抹除整个直播系统，也包括林昭的存在。但如果继续拖延，系统随时可能被“零”重新掌控，一切都会重来。

“如果我不启动，会怎样？”

“‘零’会回来。”沈知遥的表情冷了下来，“他会把你变成新的变量，就像他对我做的那样。”

“我不是他能控制的人。”苏婉咬紧牙关，“我不是任何人的变量。”

“那你现在是在为自己做决定吗？”沈知遥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刀。

苏婉没有回答。她走到操作台前，将U盘插入接口，屏幕上立刻弹出一个加密界面。

“这是林昭留给我的最后一步。”她说，“他让我自己选。”

沈知遥站起身，让出位置。

“你知道密码吗？”他问。

苏婉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数据管，指尖轻轻摩挲它的表面，仿佛在触碰林昭的温度。

“我知道。”她轻声说，然后毫不犹豫地输入了一串字符——

【I_choose_me】

屏幕震动了一下，倒计时重新开始流动——这次是反向读秒。

两分四十秒。

真相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