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遥的手指在衣领上微微颤抖，冷汗顺着脖颈滑进锁骨凹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灰色连帽衫，布料粗糙，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像是被水泡过又晾干多次。这正是直播画面中少年时期的自己穿过的衣服。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地面传来轻微震动。沈知遥抬头，看见另一个“自己”缓缓走来，步伐稳定，仿佛早已熟悉这场对峙。他的脸和镜子中的自己一模一样，只是眼神更沉，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

“你一直以为你是观众。”那人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确定感，“其实你不是。”

沈知遥下意识后退一步，脚跟撞到人行道边缘，身体晃了一下。他死死盯着对方，喉咙发紧：“你是谁？”

“我是你。”那人继续向前走，每一步都踩得稳当，“或者说……我才是真正的你，而你……只是录播的一部分。”

“放屁！”沈知遥咬牙，“我明明记得我的生活！我记得我妈、记得学校、记得……记得许铎警告过我什么！”

“你真的记得吗？”那人停下脚步，歪头看着他，眼神里透着一丝怜悯，“还是说，这些记忆是你希望拥有的？”

沈知遥愣住。他当然记得，那些事情真实得不能再真实——地铁失踪案的新闻推送、苏婉在社交平台上的留言、母亲最后一次见面时递来的录音笔。可现在听对方这么说，他又开始怀疑：如果这些记忆都是假的呢？如果他只是某个系统中的一段数据呢？

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动摇，轻轻一笑：“你以为你是在观看直播？不，你才是内容。每一次重置，你都会重新醒来，带着你以为真实的记忆，继续‘观看’自己。但事实上，你从没离开过这里。”

沈知遥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他想反驳，却找不到话来回应。那些记忆，太清晰了，太真实了，怎么会是假的？

“地铁失踪案。”那人忽然开口，“你说你记得那则新闻，对吧？你知道受害者是谁吗？”

沈知遥一怔，脱口而出：“是一个叫林昭的大学生。”

“然后呢？”

“然后……”他顿了顿，眉头皱起，“后来论坛上有消息说他失踪了，但警方一直没找到人。”

那人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记得这些细节？为什么偏偏是你？”

沈知遥沉默了。

“因为你是观众。”那人缓缓说道，“也是演员。你的任务就是‘观看’，同时成为‘内容’的一部分。每次你醒来，记忆会被重置，但某些关键信息会保留下来，让你相信你正在接近真相。”

沈知遥的手指慢慢收紧成拳，指甲掐进掌心。他想否认，可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戳中他的疑虑。他确实记不清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解释不了为什么录音笔会自动播放母亲的声音，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诡异的空间。

“我不是数据。”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倔强，“我不是录播的一部分。”

那人看着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抬起手，指向空中。沈知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街道尽头的广告牌闪烁起来，原本写着“观众回归”的字样，此刻变成了另一行字：

【欢迎回来，林昭】

沈知遥猛地睁大眼睛：“林昭？”

“你听过这个名字。”那人点头，“你还在论坛上给他留过言。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对他那么感兴趣？为什么你会反复搜索他的名字？”

沈知遥心跳加快。他当然想过，但他从未得出答案。林昭的资料几乎被删除殆尽，唯一能查到的，只有论坛上几个匿名用户的零星讨论。

“你不是在寻找他。”那人缓缓说道，“你是在寻找你自己。”

沈知遥猛地摇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就看看吧。”那人伸出手，一道光束从天而降，落在两人之间。光柱中浮现出画面——那是无数个“沈知遥”苏醒的场景，每一个都重复着相似的动作：检查电脑、翻找便签纸、查看录音笔、登录论坛……每一个“沈知遥”最终都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迎接未知的到来。

“这是你无数次经历过的循环。”那人低声说，“每次你醒来，都会重新走一遍相同的路径。你以为你在寻找真相，其实你只是不断重复自己的角色。”

沈知遥感觉胸口堵得厉害，呼吸变得困难。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可眼前的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无法反驳。

“你是谁？”他再次问道，声音沙哑。

那人看着他，眼神复杂：“我是你本该成为的样子。是那个没有被重置、没有被删除的人。是那个一直留在这里的……林昭。”

沈知遥猛地后退一步，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摔倒。他瞪大眼睛，嘴唇颤抖：“不可能……林昭已经……他已经……”

“他已经死了。”那人平静地接话，“但他的意识被留在了直播间，成为维持系统稳定的锚点。而你……你是观众，是内容，也是……林昭的复制品。”

沈知遥的脑袋嗡嗡作响，思绪彻底乱了。他想逃，却发现脚像被钉在地上。他想喊，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一阵低语，声音混杂着千万个重影：“欢迎回来，林昭。”

广告牌上的字再度变化，变成巨大的红色字体：

【身份识别确认——林昭复制体·第72次唤醒完成】

沈知遥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身体摇晃。他想要挣扎，却发现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建筑轮廓模糊，街道地面裂开，露出下方赤红的光芒。

“等等！”他终于找回声音，嘶声喊道，“我到底是谁？！”

那人站在原地，看着他，语气平静：“你是我，也是观众。你是我，也是内容。你是我，也是……林昭。”

话音落下，地面彻底崩塌，沈知遥的身体猛然下坠。他张嘴大喊，声音却被风声吞没。

黑暗中，三个名字浮现出来：

许铎\

苏婉\

林昭

红色字体在黑暗中悬浮了片刻，随即碎成光点消散。沈知遥的意识在下坠中逐渐模糊，直到脚底传来坚硬触感。

他猛地睁开眼。

熟悉的灰色连帽衫紧贴皮肤，衣领处残留着潮湿的霉味。远处传来脚步声，规律且沉稳，像是某种倒计时。沈知遥低头看向手掌——指甲掐出的月牙形血痕还未消退。

一切和刚才一模一样。

街道尽头的广告牌突然亮起，蓝光刺破灰蒙蒙的天空。这次不是欢迎语，而是一串倒计时：

**【身份验证剩余：2次】**

沈知遥喉咙发干。他想挪动脚步，却发现鞋底黏在地面。脚下的影子开始扭曲，像有生命般拉长，最终化作一道人形轮廓。

那轮廓缓缓站起，实体化成另一个“自己”。复制体眼神平静，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早已预料到重逢。

“你终于记起来了。”复制体开口，声音比上一次更清晰，“第71次唤醒失败后，你删除了自己的关键记忆。”

沈知遥心头一震：“所以……我真的经历过这些？”

复制体点头，抬起右手，掌心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全息投影。画面里，是沈知遥一次次从空中坠落、苏醒、挣扎、质问自己的循环场景。每一次对峙都发生在同一条街道，连他的动作和台词都几乎完全一致。

“你总是在第七天醒来。”复制体说，“每次醒来，都会试图逃离，但最后还是会回到这里。”

沈知遥死死盯着画面中的自己，心跳加快。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说第七天……我上次醒来是什么时候？”

复制体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今天。”

沈知遥愣住。

“你以为你刚刚经历的是第一次对峙？”复制体嘴角微扬，“不，你已经重复了七天。每次重置后，你都会忘记自己来过这里。”

沈知遥的手指颤抖起来。

“你的记忆被切割成七块。”复制体继续说，“每过一天，系统就会释放一部分信息。直到第七天，你会彻底‘觉醒’……然后被判定为内容失效，再次重置。”

沈知遥猛地摇头：“不可能！我记得我妈、记得学校、记得许铎……”

“你当然记得。”复制体打断他，“因为那些记忆是你希望保留的。但你有没有发现，有些事你越想回忆，就越模糊？比如，你最后一次见到母亲，她说了什么？”

沈知遥愣住。

他努力回想，却发现那段记忆像是隔着毛玻璃，怎么也看不清楚。他只记得母亲递来录音笔时的表情——那是种混杂着悲伤与决绝的眼神。

“录音笔。”他忽然开口，“为什么它会自动播放？”

复制体没有回答，而是抬起手，指向空中。一道新的光束落下，投射出一段影像：

画面中，母亲站在昏暗的客厅里，手里握着录音笔。她对着镜头说话，神情凝重：“如果你听到这段话，说明你已经进入直播间。不要相信任何自称是‘你’的人，也不要试图找回所有记忆。有些真相……会让你彻底崩溃。”

画面戛然而止。

沈知遥呼吸急促：“这是……什么时候的？”

复制体静静看着他：“你母亲早就知道真相。她一直在试图保护你。”

“保护我？”沈知遥苦笑，“可她把我送进了这个鬼地方。”

“不是她送你进来的。”复制体语气忽然变得沉重，“是你自己。”

沈知遥猛地抬头。

“你自愿进入直播间。”复制体缓缓道，“因为你想知道林昭的下落。你曾是论坛上的匿名用户，留言最多的人。你不断搜索林昭的信息，直到有一天，你收到了一条私信。”

沈知遥瞳孔收缩。

“那条私信只有三个字——‘他在等你’。”复制体盯着他，“然后你就来了。”

沈知遥脑海中突然闪过某个画面：深夜，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脸上，指尖悬停在鼠标上。他听见自己低声念出那三个字：“他在等你。”

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点下了确认。

“我……”沈知遥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我到底是谁？”

复制体沉默片刻，忽然抬起手，轻轻按在沈知遥的额头上。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地铁站台、黑衣男人、消失的列车、血迹斑斑的车厢地板……

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反复出现：

**林昭。**

画面定格在一张照片上。那是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五官清秀，眼神清澈。沈知遥从未见过他，却在看到照片的瞬间感到胸口剧烈疼痛，仿佛灵魂被撕裂。

“你是他的替代品。”复制体低声说，“也是唯一的观众。”

沈知遥踉跄后退，双手抱住头：“我不信……我不可能是……”

“你不是。”复制体打断他，“你只是他的一部分。”

话音刚落，广告牌再次闪烁，倒计时归零。

**【身份验证失败】**

天空骤然响起机械合成音：“林昭复制体·第72次唤醒异常，执行紧急回收。”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建筑轮廓扭曲变形。复制体转过身，朝沈知遥伸出手：“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沈知遥看着他，喘息急促：“什么选择？”

“要么跟我走，要么留在这里，继续重复。”

沈知遥犹豫了一瞬，正要开口，天空突然炸开一道裂缝。裂缝中伸出无数黑色触须，像捕食者般朝两人卷来。

复制体抓住他的手腕：“选吧。”

沈知遥咬紧牙关，猛地拽住对方的手腕：“走！”

下一秒，两人从原地消失。

街道崩塌，灰蓝色的城市彻底瓦解。黑暗中，一个名字悄然浮现：

**林昭**

沈知遥眼前一黑，身体仿佛被撕裂又重组，等他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昏暗的办公室里。电脑屏幕发出微弱的蓝光，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许铎正坐在桌前，手指飞快敲击键盘，屏幕上不断滚动着代码。

“许铎？”沈知遥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许铎没有抬头，只是低声说道：“你终于来了。”

复制体站在沈知遥身旁，语气平静：“这里是直播间的核心控制室。”

沈知遥瞪大眼睛：“你是说……我们还在直播里？”

“准确来说，是进入了直播的后台。”复制体走向屏幕，“许铎一直在试图破解‘零’的系统，但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太久了。”

许铎终于停下动作，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你们来得太晚了。‘零’已经完成了第七次数据同步，现实世界正在崩塌。”

沈知遥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许铎指了指屏幕上的最后一行字：【录播协议启动倒计时：00:05:00】

“如果不能在五分钟内阻止它，现实中的所有人，都会成为录播的一部分。”

复制体转向沈知遥：“现在，你必须做出选择。”

“选什么？”

“留在这里，协助许铎完成破解；或者……进入录播，找到林昭留下的‘锚定代码’。”

沈知遥还没开口，办公室的墙壁突然开始扭曲，空气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像素点，像是整个空间正在被重写。

许铎咬牙：“没时间了！快选！”

沈知遥深吸一口气，看向复制体：“林昭……还活着吗？”

复制体沉默了一瞬，轻轻点头：“只要你能找到他。”

沈知遥猛地抓住复制体的手腕：“带我去。”

复制体看了许铎一眼，后者微微颔首，敲下最后一个按键。屏幕瞬间爆发出刺眼白光，沈知遥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再次坠入黑暗。

镜中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