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这种彻底的、不留余地的冷漠，比争吵更让人恐惧。它似乎在宣告着某种决绝的终结。

苏晚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五年来陆沉舟无处不在的痕迹。冰箱里分类放好的食材，衣柜里熨烫整齐的衣物，书房里按照她习惯归类摆放的专业书籍……每一个细节，都刻着他的印记，也无声地嘲笑着她曾经的忽视。

地上的那些泛黄的纸张，她最终还是没有扔掉，而是塞进了抽屉深处。每当夜深人静，那些冰冷的字句就会在她脑海里盘旋——“模仿顾言深……初期有效……建立独特性……”

可如果仅仅是模仿和算计，能坚持五年吗？能记得她所有细微的喜好，能在她每次生病时彻夜不眠，能在她工作遇到瓶颈时给出精准而独到的建议吗？

她想起有一次，她设计的作品被客户无理挑剔，心情低落到了极点。陆沉舟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陪着她，听她抱怨，然后带她去了一家从未去过的、藏在巷子深处的私房菜馆。那里的菜，每一道都奇异地符合她当时最想吃却又形容不出的口味。那一刻的慰藉，真实而温暖，难道也是计划好的吗？

还有他笔记本里最后那句话——“长期需建立独特性”。这是不是说明，他后来也试图摆脱“替身”的身份，想做回他自己？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光，刺破了苏晚心中因愤怒和恐惧而笼罩的浓雾。

她开始回忆起一些被忽略的片段。近几年，陆沉舟的穿衣风格早已不再是刻意模仿顾言深的休闲不羁，而是形成了自己沉稳内敛的品味。他带她去听的音乐会，看的画展，也渐渐脱离了顾言深喜欢的现代前卫，更多是他自己钟爱的古典与深刻。

他甚至会在她偶尔提起顾言深大学时的趣事时，微微蹙眉，然后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开。以前她觉得是他嫉妒，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一种不愿活在影子下的别扭和坚持。

五年的时光，上千个日夜的相处，难道真的全是虚假的表演吗？

苏晚的心乱了。对陆沉舟的恐惧和愤怒依然存在，但一种复杂的、带着愧疚的探究欲，也开始悄然滋生。她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样了解这个同床共枕了五年的男人。他的偏执和控制欲令人害怕，但他隐藏在背后的、可能真实存在过的情感和挣扎，却又让她无法轻易地将这五年全盘否定。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林薇来了电话。

“晚晚，你怎么回事？电话老是打不通？‘绽放’系列的宣传照拍摄提前了，明天上午九点，摄影棚，别忘了！”林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活力十足，“对了，听说顾言深的巡展下周末开幕，给了我们工作室几张VIP邀请函，你去不去？”

顾言深的名字像一根针，再次刺破了苏晚刚刚有些松动的外壳。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需要答案。需要从顾言深那里，知道更多关于那些“笔记”的细节，也需要……亲眼确认一些事情。

“我去。”苏晚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挂了电话，苏晚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陆沉舟亲手栽种的那几株白玫瑰，在夕阳下开得正好。他曾经说过，白玫瑰像她，看似清冷，实则内心柔软。

当时她只当是情人间的普通情话，一笑而过。现在想来，他或许真的曾试图，用他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和爱她。

只是，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建立在错误的基石上，之后所有的努力，都像是在流沙上筑塔，倾覆是迟早的事。

而现在，塔已经塌了。她站在废墟之上，是该头也不回地离开，还是该弯腰，看看废墟之下，是否埋藏着被忽略的、属于陆沉舟本身的真心？

苏晚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那个名为“家”的港湾已经消失，前方是迷雾重重的大海。而顾言深的邀请，像海上的第一座灯塔，无论其光线是引导还是迷惑，她都不得不先朝着那个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