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沉进重庆连绵的山坳里,最后一点橘色霞光也被浓稠的暮色吞掉。
出租车缓缓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陈浚铭把斜挎包放在腿上,又开始找话题:“明天又开学了,时间过得好快啊,对吧?”
他说话时带着点疲惫的鼻音,尾音轻轻往上翘。
陈奕恒正盯着窗外掠过的霓虹出神,那些光影在他眼底碎成一片晃荡的光斑。
听见呼唤,他猛地回过神,撞进陈浚铭亮晶晶的眼睛里,气瞬间消了一半。
“你觉得我们这群人当中谁能排在你心里的第一位?”话问出口,陈奕恒才觉得喉头发紧,
还是有些冲动了。
陈浚铭皱着眉认真思考,鼻尖轻轻皱起,这跟解数学题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你们都很好啊……所有人都是第一。”他说这话时眼神特别真诚,仿佛“偏爱”是件多么难以理解的事。
“那杨博文呢?”陈奕恒的声音又低了些,窗外的路灯透过玻璃扫过他的侧脸,在他下颌线处投下一道浅影。
“你觉得他在你那里排第几。”
“Little sheep啊,”
陈浚铭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
“我的好哥哥,必须第一好吧!”
陈奕恒指尖猛地攥紧衣角,指节泛出一点青白。
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路灯,那些暖黄的光像被拉长的丝带,绕得他心口发闷。
“好哥哥……”
尾音轻飘飘落在空气里,没说完就断了,
他怕再多说一个字,那点没由来的、酸溜溜的闷意就会从喉咙里漏出来,变成连自己都觉得难堪的计较。
陈浚铭还在旁边絮絮叨叨,说杨博文记东西特别快,说杨博文做事沉稳,说杨博文每次都会给他带各种好吃的……
“那我呢?”
话冲出口的瞬间,陈奕恒就后悔了。
这语气太像在争什么,带着点幼稚的委屈,连耳朵尖都跟着发烫,他甚至不敢去看陈浚铭的眼睛,只能盯着自己鞋尖发呆。
好在陈浚铭什么都不懂,他歪着头笑,睫毛轻轻扫过眼下的皮肤,留下一小片浅影:“你是我朋友啊!”
他凑过来一点,声音里满是雀跃,“你们都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诶,还是太幸福了。”
陈奕恒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时,陈奕恒率先推开车门,冷风吹在脸上,让他发烫的耳朵稍微降温。
他站在路灯下等陈浚铭,看着对方蹦蹦跳跳跑过来,心里那点翻涌的酸意忽然就软了。
没事,慢慢来。
“诶!你怎么也下来了?”
陈浚铭跑到他面前,仰起头看他,路灯把他的头发染成浅棕色,“你自己走回去啊?天都黑了,你不害怕吗?”
陈奕恒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七点零三分,屏幕映出他眼底藏不住的不舍。
他还不想和陈浚铭分开,不想让这仅属于两人的时间,像刚才的霞光一样消失。
“那个……我们吃个饭吧。”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些。
陈浚铭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点亮了两盏小灯,可很快又皱起眉,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吃完饭就更晚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
“没事,挺近的,而且有路灯。”
陈奕恒打断他,率先往街上走。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前一后,紧紧跟着。
“我一个人在家也没饭吃,”他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示弱,“就当陪我了,可以吗?”
陈浚铭立刻跟上他,小碎步踩在石板路上,发出轻轻的“哒哒”声。
他想起陈奕恒说过,爸爸在外工作很少回家,妈妈和姐姐都在英国,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陈奕恒会觉得孤独吗?以前每个没有晚饭的晚上,他是不是也这样,一个人走在这路灯下?
陈浚铭心里忽然有点发紧,他悄悄加快脚步,走到陈奕恒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好。”
馄饨端上桌时还冒着热气,白色的瓷碗氤氲出薄薄的雾,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陈浚铭边吹着勺子里的馄饨边跟陈奕恒聊学校里的事。陈奕恒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陈奕恒。”陈浚铭忽然停下筷子,抬头看他。
“嗯?”
陈奕恒抬起头,撞进陈浚铭的目光里。那目光里没有平时的雀跃,只有一种柔软的、带着点专注,像落在掌心的雪花,轻轻的,却让他心口一颤。
这个眼神,是在可怜他吗?
陈奕恒心里忽然有点慌,他下意识抿了抿唇,把嘴里的馄饨咽下去,轻声问:“怎么了吗?”
陈浚铭摇摇头,“没事,就是心疼你。”
“以后你无聊了,或者不想一个人吃饭了,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原来不是可怜,是心疼。
陈奕恒看着陈浚铭认真的眼神,忽然就笑了,眼角弯起一点温柔的弧度:“行。”
结完账往回走时,风比刚才更凉了些,陈浚铭把围巾裹得紧了点,忽然停下脚步:“还是我送你吧。这么黑,你一个人不行的,万一有坏人咋办?”
陈奕恒的脚步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他抬手揉了揉陈浚铭的头发,指尖触到对方柔软的发顶,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真不用,我家离这儿挺近的,你忘了?”
他怕陈浚铭再坚持,又补充道,“那我们一直通话,行了吧?”
陈浚铭想了想,这样好像也不错——至少能知道陈奕恒是不是安全到家了。他掏出手机,快速拨通陈奕恒的电话,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陈奕恒”三个字,笑了:“也行!那我们通话,嘿嘿。”
电话里传来彼此的呼吸声,还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陈奕恒走到自家单元楼下,
“我到家了,”
陈浚铭对着电话轻声说,“你快回去吧,外面冷。”
“好,早点睡,明天早上我在楼下等你!”陈浚铭的声音带着点笑意,
“晚安,陈奕恒。”
“晚安。”
直到电话里传来忙音,陈奕恒才慢慢收起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