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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于

南太平洋的阳光似乎拥有某种魔力,能将时间的流逝感稀释。岛上日复一日,景致几乎毫无变化,碧海,蓝天,白沙,以及陆清晏无微不至的、“深情”的陪伴。陆予珩活在这个被精心编织的琥珀色气泡里,温暖,安全,却也隐隐感到一种停滞的粘稠。

他越来越习惯“清晏哥”的存在,习惯他温柔的触碰,习惯他讲述的那些关于“他们”的、充满波折却又坚贞不渝的过往。那些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植入的拼图,虽然依旧无法唤起真实的感官共鸣,但至少,它们构成了一个逻辑自洽的世界,让他不至于漂浮在彻底的虚无里。

陆清晏对他的好,是渗透到每个细节的。他会记得他随口说出的喜好,会为他准备一切所需,会在他偶尔因“记忆混乱”而露出茫然时,用恰到好处的拥抱和亲吻来安抚。这种密不透风的呵护,如同温水煮蛙,让陆予珩在依赖中逐渐放松了思考的本能。

然而,总有一些瞬间,一些无法被完全控制的裂隙,会悄然出现。

比如那天下午,陆予珩在书房找一本书时,无意间碰落了一个看起来很旧的木制音乐盒。音乐盒摔在地上,盖子弹开,发出一阵清脆却有些走调的乐声。那是一首非常古老的、带着淡淡忧伤的曲子。

陆予珩蹲下身,正准备捡起,却在听到那旋律的瞬间,整个人僵住了。

一种尖锐的、毫无来由的酸楚猛地刺穿了他的心脏。这旋律……好熟悉。熟悉到让他鼻尖发酸,眼眶瞬间就湿了。脑海里似乎有模糊的画面闪过——不是陆清晏描述的阳光花园,而是一个昏暗的雨夜,窗外电闪雷鸣,他蜷缩在某个角落,耳边似乎萦绕着同样的音乐,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恐惧?

“怎么了?”陆清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快步走来,伸手捡起了音乐盒,合上盖子,乐声戛然而止。

陆予珩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带着困惑的哽咽:“这曲子……我好像听过……很难过……”

陆清晏的眼神几不可查地阴沉了一瞬,但很快被温柔覆盖。他拉起陆予珩,将他轻轻拥入怀中,抚着他的后背,语气带着怜惜的解释:“这个音乐盒……是你母亲留下的遗物。你小时候,每次想她或者害怕的时候,都会听着它入睡。所以听到会觉得难过,是正常的。”

母亲……遗物……

这两个词像钥匙,打开了陆予珩心中关于“母亲”那个模糊而温暖的概念盒子。悲伤似乎找到了合理的出口,他靠在陆清晏怀里,任由眼泪流淌,将那阵突如其来的心悸归因于对逝去母亲的思念。

陆清晏暗暗松了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神却冰冷地扫过那个音乐盒。这是他计划外的疏漏,看来需要彻底检查一遍这岛上的所有物品了。

这次事件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涟漪很快被陆清晏抚平,但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和心悸,却像一颗种子,悄悄埋在了陆予珩潜意识的土壤里。

另一次,是在观看一部老电影时。电影里有一个配角,因为被至亲之人背叛而露出绝望的眼神。那个眼神,像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中了陆予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胸闷,那个眼神……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是在电影里,而是在……?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陆清晏。陆清晏正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深邃英俊。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陆清晏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电影太压抑了?”他关切地问。

陆予珩看着他那双盛满“爱意”的眼睛,摇了摇头,将那股莫名的不安压了下去。“没什么。”他轻声说,回握住那只温暖干燥的手。

是错觉吧。清晏哥这么爱他,怎么会有那种眼神呢?

陆清晏表面平静,内心却再次拉响了警报。陆予珩潜意识的抵抗,比他预想的要顽强。他需要更加小心,用更多的“爱”和“安全感”来加固这座记忆的牢笼。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安排各种活动,分散陆予珩的注意力。他们一起潜水看珊瑚礁,一起在夜晚的海滩上烧烤,陆清晏甚至学着为他弹奏吉他,唱一些舒缓的情歌。他致力于营造一种极致的、浪漫的、与世隔绝的二人世界,让陆予珩沉溺其中,无暇他顾。

然而,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真正的记忆,尤其是那些与强烈情感绑定的创伤记忆,是无法被彻底抹除的。它们可能被压抑,被扭曲,但总会寻找出口,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夜晚。

陆予珩做了一个梦。一个极其混乱、却又无比清晰的梦。

梦里,他不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海岛,而是在一个冰冷、空旷、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大房间里。厚重的窗帘紧闭着,只有惨白的灯光。他被铐在床上,动弹不得。一个高大的、笼罩在阴影里的身影站在床边,看不清脸,只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投射出的、混合着欲望、愤怒和某种扭曲痛苦的疯狂目光。那人俯下身,气息灼热地喷在他的颈侧,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令人战栗的占有欲: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然后是无尽的撕扯、疼痛、和灭顶的屈辱。

“不——!放开我!”陆予珩猛地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黑暗中,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梦中那种真实的恐惧和绝望感依旧紧紧攥着他。

“予珩?怎么了?”身旁的陆清晏立刻被惊醒,打开床头灯,伸手想要抱住他。

“别碰我!”陆予珩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挥开他的手,身体惊恐地向后缩去,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床头板。他抬起头,看向陆清晏,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赤裸裸的恐惧和……陌生。

灯光下,陆清晏的脸清晰可见。英俊,关切,却在此刻的陆予珩眼中,与梦中那个阴影里的身影,诡异地重合了!

那不是爱意!那是……那是……

陆清晏被陆予珩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惧刺痛了,但他迅速压下情绪,换上更加温柔担忧的表情,试图靠近:“做噩梦了?别怕,只是梦,我在这里。”

“不……不是梦……”陆予珩摇着头,声音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那个人……是你……那个房间……锁链……是你……”

他语无伦次,但每一个破碎的词语,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陆清晏精心构建的虚假世界上。

陆清晏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潜意识的洪流,冲破了催眠的堤坝。

但他不能慌。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维持着镇定,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被误解的伤心:“予珩,你看看我,我是清晏啊!我怎么会伤害你?那是噩梦,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产生的幻觉!你忘了医生说的吗?你的记忆不可信!”

他试图再次靠近,用惯用的拥抱来安抚。

但这一次,陆予珩没有顺从。他死死地盯着陆清晏,看着他温柔表象下那一闪而过的、极力掩饰的慌乱和阴鸷。一些被强行压抑的细节,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陆清晏偶尔过于用力的掌控,对他接触外界信息的严格限制,以及……那双时而温柔,时而却深不见底、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幻觉?”陆予珩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疑,“那为什么……我手腕上,还有脚踝上……会有那些痕迹?”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腕,那里虽然已经看不出镣铐的印记,但仔细看,似乎仍有一圈极淡的、与其他皮肤稍有不同的色泽。那是长期束缚留下的、难以完全消退的证据。

陆清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千算万算,却忽略了身体本身的记忆。

“那是……那是你之前受伤留下的……”他试图辩解,但语气已经失去了之前的从容。

陆予珩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却逐渐清明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那眼神,不再是依赖,不再是迷茫,而是充满了被欺骗后的痛苦、愤怒,以及一种即将破土而出的、可怕的真相。

四目相对。

空气中,那层精心维持的、虚假温馨的薄冰,发出了清晰刺耳的碎裂声。

陆清晏知道,他快要控制不住局面了。

而陆予珩,站在记忆洪流的悬崖边,即将看清脚下,那令人眩晕的、真实的深渊。

岛上的夜,依旧静谧。但一场远比风暴更可怕的内爆,正在这华丽的囚笼里,悄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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