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别墅彻底沦为一座华丽的囚笼,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和令人窒息的僵持。
陆清晏没有再踏入主卧室一步,但他无处不在。一日三餐由专人送到房间门口,精致却冰冷,陆予珩动得很少,餐盘撤走时往往还剩大半。别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响起的、属于陆清晏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回荡,像敲在陆予珩紧绷的神经上。
陆清晏将自己困在书房,监控屏幕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和折磨之源。他像患上某种强迫症,片刻不离地盯着画面里那个安静得过分的影子。陆予珩大多数时间只是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望着被厚重窗帘隔绝了大部分的、灰蒙蒙的天空,或者长时间地蜷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的木偶。他不再有大的情绪波动,甚至连细微的颤抖都消失了,变成了一潭真正的死水。
这种绝对的顺从和死寂,比任何反抗都更让陆清晏焦躁。他宁愿陆予珩砸东西,骂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至少那样证明他还有生命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灵魂已经飘走,只留下一具逐渐枯萎的躯壳,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暴行。
他开始变本加厉。他命令人撤走了房间里所有可能带有“危险”的物品,甚至连玻璃杯都换成了塑料的。他故意在深夜弄出巨大的声响,或是突然打开房间的通讯器,用冰冷的声音下达无意义的指令,只为了看到屏幕里的陆予珩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而微微一颤。
哪怕只是那一瞬间的应激反应,也能让陆清晏濒临崩溃的神经获得一丝扭曲的满足感。看,你还是有反应的。你还是属于我的。
但这种饮鸩止渴的方式,代价是双方共同的精神消耗。陆清晏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脾气暴躁到一点即燃,连送餐的佣人都战战兢兢,不敢与他对视。他感觉自己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转机发生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恶鬼在敲打。别墅的电路似乎受到了天气影响,灯光不稳定地闪烁了几下。陆清晏正在书房处理邮件,屏幕突然一黑,紧接着,整栋别墅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
停电了。
几乎是同时,陆清晏心脏猛地一沉!监控屏幕黑了!他看不到陆予珩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比那晚看到陆予珩在秦屿身边微笑时更甚。黑暗放大了所有不安的想象:陆予珩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趁机逃走?会不会……出事?
“备用发电机!启动备用发电机!”他对着通讯器嘶吼,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但通讯器里只有滋滋的电流声,显然也受到了影响。
黑暗和寂静像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他再也无法忍受,像一头被刺瞎眼睛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出书房,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着冲向主卧室。
“陆予珩!”他一边跑一边嘶喊,声音在空旷的别墅里引起空洞的回响,却被更大的雨声吞没。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必须立刻找到他!
他冲到主卧室门口,门紧闭着。他用力拧动门把,门却纹丝不动——是了,为了防止陆予珩逃跑,他特意从外面反锁了。
“开门!陆予珩!你给我开门!”他像是完全忘了是自己锁的门,疯狂地用身体撞向厚重的实木门板,发出沉闷的巨响。肩膀传来剧痛,但他浑然不觉。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暴雨肆虐的声音。
这种死寂彻底点燃了陆清晏最后的理智。他后退几步,然后像那天晚上闯入秦屿公寓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门锁!
“砰!砰!砰!”
一下,两下,三下……木屑飞溅,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又一声猛烈的撞击后,门锁终于崩坏,门向内弹开。
陆清晏喘着粗气冲进房间,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带来的瞬间光亮,急切地搜寻着那个身影。
床上是空的。
沙发上是空的。
窗前……也是空的。
整个房间,空无一人。
陆清晏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僵立在房间中央,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闪电再次亮起,惨白的光照亮了他惨无人色的脸,和那双因为极度惊恐而睁大到极致的眼睛。
跑了……他跑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
“不——!!!”一声绝望至极、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从陆清晏喉咙里迸发出来,压过了窗外的雷鸣。他像疯了一样在房间里四处翻找,掀翻床垫,扯开衣柜,砸碎浴室里可怜的塑料漱口杯……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消失的人从某个角落里揪出来。
但一切都是徒劳。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地告诉他:陆予珩不见了。
就在这时,备用发电机终于嗡嗡启动,别墅的灯光次第亮起,驱散了黑暗。
刺眼的光线让陆清晏下意识地眯起眼,也让他看到了敞开的、连接着阳台的玻璃门——他之前确认过那是锁死的!还有,阳台护栏上,系着一条由床单和被套撕扯、拧结而成的、粗糙的布绳,另一端垂向楼下黑暗的庭院。
他是从这里逃走的!在停电的那几分钟里!
陆清晏冲到阳台,暴雨瞬间将他浇透。他扒着湿滑的栏杆,探身向下望去,布绳在风雨中摇晃,楼下是漆黑一片的灌木丛,早已没有了人影。
“啊——!!!”陆清晏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痛苦的嚎叫,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石质栏杆上,皮开肉绽,鲜血混着雨水迅速流淌下来。
他输了。他彻彻底底地输了。
他用尽手段,甚至不惜把自己也变成疯子,却还是留不住那个人。
陆予珩不仅逃离了这栋别墅,更用一种最决绝的方式,宣告了他对陆清晏所有控制的摆脱。
巨大的失落、被背叛的愤怒、还有那蚀骨灼心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将陆清晏吞没。他瘫倒在湿漉漉的阳台上,雨水无情地拍打着他扭曲的面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像个孩子一样,在空荡荡的囚笼里,发出了绝望而无助的呜咽。
他把他弄丢了。
这次,可能是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