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重新触碰到流浪马戏团大厅那柔软而诡异的地毯时,周遥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血色弥撒》副本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蜡油与腐败玫瑰的混合气味,耳畔也仿佛依旧回荡着信徒疯狂的嚎叫与主祭临死前的诅咒。
但周围的环境已经彻底改变。
彩绘玻璃穹顶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铁锈香气,取代了那令人作呕的神圣腐败感。安静,一种近乎死寂的安静笼罩着大厅,与方才副本里的极端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嘁,最后那一下还挺刺激。”牧四诚甩了甩手,他的动作依旧带着点亢奋后的余韵,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正缓慢愈合,大概是某个畸变信徒的临死反扑。
他瞥了一眼周遥,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看戏或轻视。
木柯沉默地擦拭着手上并不存在的污迹,身影悄无声息地退至角落的阴影,仿佛从未离开过。
但他的目光同样在周遥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警惕评估的意味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同类”的淡漠认可。
刘佳仪跳回她的秋千上,拿出一个小本子快速记录着什么,偶尔推一下可视化眼镜,喃喃自语:“异变核心引爆后的能量衰减曲线还有祭品能量转化率疑似受祭司精神状态影响,都值得观察。”
丹尼尔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他坐在高高的柜台上,两条腿晃荡着,看到他们回来,尤其是看到周遥略显苍白的脸,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抛接着他的苹果,这一次,苹果没有飞向任何人。
白六是最后一步踏出传送光晕的。
他姿态闲适,仿佛刚才经历的不是一场难度飙升的恐怖副本,而是一场轻松惬意的郊游。他甚至有余暇整理了一下自己丝毫未乱的袖口。
然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周遥身上。
周遥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白皙,指节纤细,此刻却仿佛缠绕着无形的血色。体内,那股由祭品少女最终转化而来的庞大能量仍在缓缓流动,冰冷而强韧,修复着她消耗的精神力,滋养着她的技能核心,甚至让她感觉到某种程度的充盈。
但这种充盈感,建立在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之上。
她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少女最后的目光,那蓝色眼眸中极致的恐惧、哀求,以及最终化为死寂的茫然。那纯净的白色光晕被强行抽离、污染、吞噬的感觉,如同最锋利的冰片,刮擦着她的神经。
“感觉如何?我的祭司小姐。”白六的声音响起,带着他特有的那种仿佛能洞穿人心却又毫不在意的笑意。
周遥缓缓抬起头,对上他那双银蓝色的眸子。那里面没有赞许,没有责备,只有一种纯粹的、观察实验对象般的兴味。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力量恢复了,还增强了。”
她选择陈述客观事实,将那些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最深处。
“嗯,看来一份优质的祭品,效果显著。”白六踱步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冰凉的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更清晰地映照在他的瞳孔中,“那么,其他的呢?比如,第一次亲手将一个向你献上信仰的灵魂彻底榨干的感觉?”
他的指尖如同寒冰,触碰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周遥的心脏猛地一缩,那些被压抑的情绪几乎要破土而出。
她看到白六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期待,仿佛在等待她的崩溃或者辩解。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酸涩压下去,眼神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模仿着他那种略带嘲弄的语调:“就像您说的,无需占有,只需榨干价值。感觉……效率很高。”
白六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忽然轻笑出声,放开了手。
“很好的答案。”他语气愉悦,似乎真的感到满意,“理性压倒不必要的同情心,这是成长的第一步。记住这种感觉,周遥。在游戏里,乃至在更多的世界线里,同情心是最无用的累赘,甚至是取死之道。”
他转过身,面向其他人,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从容与权威:“本次副本目标达成。都去休息吧,后续积分和道具结算由系统自行分配。”
牧四诚吹了声口哨,第一个转身走向二楼:“得,补觉去。”
木柯无声地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刘佳仪合上本子,从秋千上跳下来,看了周遥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嘴,也离开了。
丹尼尔歪着头,对白六做了一个夸张的告别手势,跳下柜台,不知溜达到了哪里。
大厅里转眼只剩下白六和周遥两人。
甜腻的铁锈香气似乎更加浓郁了。
“你似乎还有些……不适应。”白六没有看她,而是望着穹顶那幅扭曲的彩绘,语气平淡。
周遥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不仅仅是消化力量,更是消化那场杀戮,那场献祭,以及自己身份和心态的转变。
“当然。”白六出乎意料地好说话,“你的房间隔音很好,也不会有人打扰。你可以尽情回味今天的每一个细节,直到你完全接受它,或者彻底习惯它。”
他话中的含义让周遥心底发寒。
“至于这个,”白六的视线落在她大拇指的红玛瑙扳指上,“它今天表现得不错,看来你们之间的‘相性’很好。继续戴着它,它会帮助你更好地引导力量,也更清晰地感知到我的意志。”
扳指冰凉贴肤,内里那抹血光似乎微微流转了一下。
周遥下意识地摩挲着它,点了点头。
“回去吧。”白六挥了挥手,姿态慵懒地走向他的那张高背椅,“晚餐会有人送到你房间。明天见,我亲爱的祭司小姐。”
他的话语亲切,却带着无法逾越的距离感和掌控欲。
周遥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楼梯。她的步伐很稳,背脊挺得笔直,直到走上二楼,回到那间华丽而压抑的房门前,推开,进入,关上门,将一切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才允许自己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抬起头,镜中的少女脸色苍白,眼圈却微微泛红,眼神里交织着脆弱、恐惧、茫然,以及一丝……被强行催生出的冰冷坚硬。那枚红玛瑙扳指在浴室的光线下,红得刺眼。
她不该答应的。
不该握住那只手。
不该踏入这个巢穴。
但她已经在了。而且,正如白六所说,她似乎正在习惯。习惯这种力量增长的方式,习惯这种残酷的规则,甚至在那汲取的瞬间,她确实感受到了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令人战栗的快意。
这种认知比副本里的怪物更让她害怕。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浴室,没有理会送来的晚餐。直接将自己摔进那张柔软得过分的巨大床铺,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也能困住自己内心那只蠢蠢欲动的怪物。
睡眠拒绝降临。
闭上眼睛就是血色弥撒。
睁开眼睛就是天花板上扭曲的阴影。
她知道,自己迈出了无法回头的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轻微的系统提示音惊醒。
【早安,玩家周遥。您有新的公会通知。】
窗外依旧是那片虚无的黑暗与扭曲光点,没有昼夜更替,时间感变得模糊。
她坐起身,感觉精神上的疲惫减轻了许多,体内能量平稳运转,那个技能仿佛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如臂指使。
点开公会通知,是白六发的群消息。
「今日休整。自由活动。可熟悉公会设施,或自行进入游戏池低难度副本练习技能。勿扰。」
言简意赅,是他一贯的风格。
“自由活动?”周遥有些意外。她以为会立刻有新的任务或训练。
这算是对她昨天“表现”的奖励?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观察?
她想不通,但未来的道路已经清晰无比地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条充斥着掠夺献祭与冰冷的成长之路。
周遥将以众生的痛苦与信仰为食粮,一步步走向那个神明期望她成为的模样,与之并肩。
换言之,她真正成了这群怪物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