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晨宫的桃花,今年开得格外早,也格外盛。
东风还未暖透九重天,那深深浅浅的粉便已泼墨般染遍了宫宇檐角。不是凡间桃李的俗艳,是凝聚了万载星辰精粹的冷香,足以涤荡神魂。花瓣压得枝条沉甸甸地垂下来,风一过,便是落英如雨,无声地铺满了晶莹剔透的星辉石地砖。
花树下,三人凭几而坐。
东华帝君依旧是一身万年不变的紫袍,银发如瀑垂落肩头,侧影冷冽如削。唯有那双看向身畔的眼,沉淀着沧海桑田后的温柔。他手中执着一盏碧玉茶杯,茶汤澄澈,映着漫天纷飞的花瓣。
白玥(白凤九)依偎在他肩头,火红的狐尾披风逶迤在雪白的花瓣上,宛如凝固的霞。她仰头望着纷纷扬扬垂落的花瓣雨,唇边噙着一缕如梦似幻的笑意。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依旧如初见时明艳,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历经风霜后的沉静。
墨渊上神则于一旁专注地摆弄面前一套古朴的玉青茶具。他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步骤都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壶中沸水轻响,袅袅白雾升腾,混合了茶香和桃花的清凛气息,更显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安宁。
“今年的桃花,开得比往年都要盛。”白玥(白凤九)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满足。
东华垂眸看她:“是你前年从昆仑虚移来的那株‘九转星辰桃’活了根系,引动了整片桃林的生机。”
“那株桃树本就是天地灵根,”墨渊将斟好的茶推至两人面前,“能在太晨宫扎根,也是缘分。”
白玥(白凤九)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润的玉壁,心头涌起一阵暖意。她抬眼看向墨渊,他依旧是一身素白长袍,眉目清冷如昆仑山巅的雪,唯有看向她时,眼底才会化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三人之间,早已无需多言。
塔下广场上,孩子们的笑闹声银铃般穿透层层花影飘了上来。几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追着两三条金光闪闪的小龙崽满地打滚;几只羽毛初生的稚嫩小凤凰笨拙地扑扇着翅膀,试图去够飘荡在阳光里的泡泡;还有几个人族的娃娃,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拍手,笑声清脆。
种族之别在此刻荡然无存,唯有生命初绽的蓬勃生机。
一个约莫人族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娃,穿着粉嫩的衣裙,扎着两个圆滚滚的揪揪,跌跌撞撞地穿过如茵的碧草和满地的落英,一路跑上玉石台阶。她跑到三人面前,努力站稳,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仰望着他们,伸出两只小手,捧着一大把刚刚从枝头拂落的、带着露水的鲜嫩桃花。
“祖父、祖母、爷爷!”声音糯得像是新蒸的米糕。
在六界重归安宁、昆仑虚于废墟中巍然重建之时,东华宸曦(昭华)和白回音(莲生)夫妻俩的嫡长子东华宸音携其妻玄芷瑜迎来了他们的嫡女——东华弈璇。这小女孩的小字唤作“念初”,寓意深远,乃是曾祖母白玥(白凤九)亲自赐名,寄寓着“念及初心,不忘初心”的深切期望。作为白玥与东华、墨渊夫妻三人的二十二子东华宸曦(昭华)和白回音(莲生)夫妻俩的后代,这位年仅五百岁的太晨宫、昆仑虚和青丘九尾狐族以及七尾玄狐族嫡女,自出生起便注定了不凡的身世和命运轨迹。
白玥(白凤九)的心瞬间软成一片。她倾身,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把还沾着孩子掌心温度的花朵,指尖拂过柔软的花瓣,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涌上鼻尖,眼底便漫开了一片水光。
她的念初啊……当年那个在襁褓中咿呀学语的小娃娃,如今已经能跑能跳,会采花来献给她了。
“这些年,辛苦吗?”东华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眶上。
白玥(白凤九)摇了摇头,将脸颊在他肩上蹭了蹭,感受着那令人心安的微凉:“有你们在,不苦。”那声音里有笑,带着历尽风霜后的熨帖。
墨渊递过两杯斟好的茶,茶汤澄澈碧透,映着天上流转的云霞和身边簌簌的花雨,仿佛盛着一碗春天。他稳稳地举起自己那杯。
“敬永恒。”
“敬传承。”东华与他轻轻一碰。
白玥(白凤九)也端起杯,看着杯沿一朵完整飘落的桃花被茶汤浸润,轻轻打着旋儿:“敬每一次花开。”
细嫩的粉瓣落入碧色茶汤,涟漪浅浅荡开。
塔顶那颗千年不灭的硕大明珠光华流转,将树下夫妻三人的身影、孩子们的笑语、漫天纷飞的花雨温柔地包裹、铭刻。
而在无尽遥远的宇宙边缘,太晨宫的安宁花雨如同幻境。
这里是永恒的战场,是混沌与秩序的边疆。
冰冷的虚空仿佛凝固的墨玉,无数星辰悬浮其中,明灭闪烁,如同碎钻洒落漆黑的天鹅绒。其中绝大多数星辰都遵循着亘古不变的轨迹沉稳运行,散发出稳定的光晕——那是已被“补天工”们修复并纳入守护序列的世界。它们的光辉连成一片浩瀚无垠的光之海洋,温暖而宁静。这便是六界太平岁月的根基。
然而,在这片相对安稳的星辰之海外侧,是无尽的狂暴。尚未成形的“稚星”在星云尘埃的襁褓中发出不规律的悸动,像不安分的巨大心脏在搏动。幽暗处,时空的裂缝如同怪兽的利齿,不规则地翕张,贪婪地吞噬着一切接近的物质与光线,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湮灭气息。虚空洪流裹挟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冰与撕裂神体的罡风,永无止境地肆虐。
一座庞大得难以想象的黑色高台,如同沉默的巨人,镇守在光海与黑暗的交界处。台基由凝固的星辰碎片垒砌,表面爬满了流淌着幽蓝咒文的防御阵列,将整个太晨宫的力量体系延伸至此。这里,便是守望台。
年轻的天将们身披玄甲,面覆着遮蔽了面容的护神金罩,只露出一双双眼睛。每个人的眼神都如淬了火的星辰碎片,锐利、专注、坚定。他们像冰冷的雕塑般矗立在各自的阵位上,身影与高台融为一体,又带着随时会迸裂出击的张力。
巨大的观测星盘悬浮在中央,无数光点标记着已知星辰的位置与健康状况,无数条代表时空流向的光带纠缠、分岔、撞击。细微的警报嗡鸣声如同背景音,几乎从未间断。
一名身姿挺拔的年轻天将静立于星盘之前,肩甲之上镌刻着古意盎然的“巡天”篆符,线条遒劲而神秘。他的眉宇间透出冷峻之气,轮廓如刀削般分明,隐约可见东华帝君的清逸风骨,却又糅合了更多来自其父霄贤帝君的刚毅与硬朗。他便是东华帝君、墨渊与白玥(白凤九)夫妻三人的长子——霄贤帝君东华宸霄的嫡长子,东华星曜,小字白辰熙。他血脉尊贵,却肩负重任,承袭的是家族代代相传的守护意志。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藏匿着浩瀚星辰的秘密,也映照出他不可动摇的决心与宿命。
“七曜区,‘稚星’心核波动异常!指数偏离阈值!”
负责该片区的侦星尉声音骤然绷紧,打破了守望台死水般的沉寂。
东华星曜眼神一凛,抬手在光幕上一点,那片区域的景象瞬间放大。影像中,那颗尚未完全凝结的星辰核心剧烈地闪烁、膨胀,表面的熔岩剧烈翻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星核内部狂暴地冲撞,随时可能爆裂开来!
“星核内蕴能量不稳!初步判断有混沌暗质侵染迹象!”另一位天将快速分析着数据流,语速急促。
“准备‘镇星轮’!”东华星曜沉声下令,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守望台边缘,数架庞大、结构复杂、如同放大了亿万倍的浑天仪般的法器缓缓转动起来。巨大的环圈内符文次第点亮,发出低沉的嗡鸣,开始汇聚星辰伟力。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那片异常的稚星星域核心猛地爆开一道惨白的光!无声的巨响震荡着空间!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像无形的巨浪瞬间拍打向守望台!防护光幕剧烈波动,发出刺耳的呻吟,整个守望台都在颤抖!
“防护阵列压力剧增!西北角出现短暂薄弱点!”警报声瞬间变得尖锐刺耳。
“暗流!三点方向,高能暗流冲击来袭!”另一个方向也传来厉喝。
祸不单行!一道纯粹由湮灭能量组成的黑色洪流,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趁着防护被稚星爆发扰动的瞬间,撕裂虚空,狠狠撞向守望台西北角!那里正是防御阵列刚刚出现不稳之处的所在!黑红的电光在撞击点上跳跃,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噗——”
守护西北角的十几名天将几乎在受到冲击的瞬间就猛地喷出了鲜血。鲜血尚未落地,便在虚空中迅速冻结成暗红色的冰珠。玄甲护体,能抵挡大部分冲击,但这湮灭之息却是直接侵蚀神魂!他们强撑着没有倒下,死死顶住阵位,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符箓节点。鲜血顺着下颌、金甲滴落,迅速蒸腾成一丝丝猩红的雾气,在冰寒的真空中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残影,带着决绝的惨烈。
“稳住阵脚——!”东华星曜怒吼,声音盖过了警报和空间的震颤。
他自己化作一道流光,瞬间出现在西北角最薄弱点之前,全身神力毫无保留地奔涌而出,双手虚按在剧烈震动的护盾之上。刺目的紫色星辰之力汹涌灌入防御法阵,硬生生挡住后续冲击。巨大的反噬力让他周身骨骼都在发出咯咯声响,嘴角溢出一缕金红的血迹,但他屹立的身影如山。
高踞守望台顶端的核心指挥席上,墨瀚宇目光如电,扫视着混乱的全局。他是墨渊、东华帝君与白玥(白凤九)之十四子墨瀚(墨瀚宇),承袭了父亲墨渊沉稳冷静的性子,也继承了母亲白玥(白凤九)对阵法与空间的天赋。他并未立刻动手,而是急速分析着能量流和冲击路径。
几息之后,他双手飞快捏诀,指尖牵引着肉眼可见的淡青色气劲,凌空点过星盘上代表守望台防御的几个关键节点。
“坎离转坤位!艮宫补位!玄冥阵列,七分力转震位!”清冷沉静的声音穿透轰鸣,条理清晰。
随着他的指令,整个守望台的防御结构如同精密的机关开始细微调整。原本汇聚向星曜处的部分能量被精准分流,补充向其它因抽调力量支援西北而出现不稳的防区。原本混乱的阵线在几个呼吸间重新稳定下来,效率奇高。
“谢了,十四叔!”东华星曜压力稍减,头也不回地传音道谢。两人并肩作战多年,默契已无需多言。
就在这时——
“滋啦——”
一道细微却无比突兀的黑色裂隙,无声无息地在距离白星曜不足百丈、靠近一群正在维持空间稳定的辅助阵位的后方裂开!
裂隙极小,如同虚空中一道不起眼的裂纹。然而,就在它裂开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纯粹到极致的恶念喷薄而出!那恶念并非实体攻击,却比任何神兵利器都可怕,如同亿万条带毒的荆棘鞭,狠狠抽打在后方维持辅助阵列的天将们的神魂之上!
负责这片区域空间稳定的天将正是星殒族出身,亦是东华宸霄(霄贤帝君)与龙若曦之嫡次子——东华星熠。他本在全力输出空间之力巩固区域稳定,这突如其来的神魂冲击让他脑中如同被巨锤狠狠砸中!剧痛中神魂一阵涣散,对空间之力的控制顿时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
就这万分之一刹那!
“咔擦嚓——”
一道远比之前更加凶戾、更加纯粹的虚空裂痕,如同贪婪的洪荒巨口,猛地在那神魂冲击制造的瞬间波动点撕裂扩展开来!裂痕边缘闪烁着足以湮灭一切物质和能量的暗芒,瞬间便吞噬了距离它最近的数名天将——他们连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飞灰,连一丝残魂的波动都未曾留下!
“不——!”东华星曜目眦欲裂!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因心神波动而造成破绽!
那裂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贪婪地吞噬着空间,所过之处,连光线都为之扭曲消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清亮如冰泉碰撞的琴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冰冷的真空,穿透了混乱的能量风暴,穿透了所有警报与嘶吼,直接在每一个灵魂深处响起!
琴音初始极清、极远,如同从最宁静的太晨宫桃花树下流淌而来。袅袅几个音,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抚平了所有被恶念冲击的神魂剧痛。
东华星熠闷哼一声,脑中那撕裂般的痛楚骤然减轻大半!他猛地回神,惊骇地看着那迅速扩大的死亡裂隙,咬紧牙关,不顾唇角溢出的鲜血,调动起全部的生命力,星殒族、太晨宫和昆仑虚以及青丘九尾狐族的秘法骤然爆发!双手如闪电般划过虚空!
“止!”
随着他一声爆喝,一片璀璨如同无数细小星辰崩灭又重铸的银色星屑,从他指间喷涌而出!星屑带着一往无前的悲壮气息,义无反顾地扑向那道狰狞的裂隙!
嗤嗤嗤——
星屑与湮灭暗芒剧烈碰撞、消耗!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他的身体,但他寸步不让!那道扩大的裂痕边缘,扩张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延缓!如同有亿万只无形的手在努力将它缝补!但裂痕仍在扩大,死亡的边缘离他越来越近!
东华星曜也瞬间反应,紫色星辰之力如洪流涌向那道裂隙,配合着弟弟东华星熠的星屑风暴进行压制!
然而,那道裂隙仿佛有生命般挣扎扭动,更深处,似有更加恐怖的东西在窥伺!
“祖母——”身处绝境,东华星熠心中骤然闪过太晨宫花树下祖母温柔的身影。那琴音,就是祖母的琴!
琴!
那清冷的琴音骤然拔高!仿佛感应到了孙儿的危机!不再是清泉流淌,而是化作了九天之上的凤凰长鸣!音符变得激越、急促,每个音都如同金铁碰撞,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意志,撕开虚空!
“铮——!!!”
一声裂帛般的琴音响彻神魂深处!
就在这道琴音响起的刹那!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片被白玥(白凤九)的琴音与血脉意志所牵引而来的星域深处,无数飘落的太晨宫桃花虚影仿佛跨越了无尽遥远的光年,骤然在裂隙边缘浮现出来!它们不再是娇柔的花朵,每一片花瓣上都流转着紫金色的星辰光芒和淡蓝色的水泽神力!花瓣如同最锋利的飞刃,呼啸着切割着裂隙边缘的湮灭之力!同时,那琴音化作无数无形的丝线,死死缠住裂痕两端的虚空,仿佛要将它们硬生生弥合!
是东华帝君!他虽身在太晨宫,但以无上法力隔空催动了那漫天桃花花瓣,灌注了自己的星辰之力!
“嗡——!”
又一道磅礴浩瀚、如同大地般沉凝的神力顺着琴音的轨迹隔空涌来!它不显凌厉,却无比坚韧,如同无形的堤坝、无尽的土壤,强行稳固住白星熠星屑风暴周围的空间节点,并源源不断地补充着他损耗的力量,支撑着他那摇摇欲坠的星殒秘法!
是墨渊!他在太晨宫的茶案旁,将手按在了大地之上!
三股来自太晨宫深处、相隔无尽时空的力量,通过琴音这一纽带,在宇宙边缘最凶险之处奇迹般汇流!
东华星熠压力骤然一轻,精神大振!两位祖父与祖母的援手来了!他厉喝一声,双臂猛然向前一推!
“给我合——!”
璀璨的星屑光芒瞬间爆发,如同超新星炸裂!
嗤啦——!
在三人力量的完美合击下,那道狰狞的虚空裂隙猛地向内坍塌!无数混乱湮灭的能量被强行压缩、吞噬!最终在一阵令人心悸的空间扭曲后,那道几乎吞噬了数名天将性命、并差点撕开守望台防御的裂痕,终于被彻底抹去!只留下一片极不稳定的能量乱流区域。
危机暂时解除!
东华星熠踉跄一步,脸色苍白如纸,一口鲜血终于忍不住喷了出来,星星点点洒落在冰冷的阵基上。旁边的天将立刻扶住了他。
东华星曜迅速掠至身边,一道精纯的紫色神力渡入他体内,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未散的惊怒:“没事了!撑住!星熠!”
“我……没事……”东华星熠喘息着,眼神却看向虚空深处,看向那遥远太晨宫的方向,眼眶微微发热。刚才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祖母琴音里的焦灼与拼尽全力,感受到了祖父星辰之力的浩瀚威严,也感受到了墨渊祖父那股如同厚土承天的力量。
墨瀚宇的声音再次在指挥频段中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平稳:“七曜区稚星核心初步加固完成!所有侦星尉,立刻汇报各自战区空间稳定值!防御轮值序列转换乙阵型!伤者退下,后备队立刻补位!”
守望台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后,再次如一台精密的机械般运转起来,将后续的波动稳稳压制下去。
只是那些刚刚被虚空裂隙吞噬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几名朝夕相处的同袍,永远消失了。年轻的守望者们沉默着,眼神中的坚定没有被恐惧替代,只有深沉的悲怆和更加炽热的火焰在燃烧。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守望台下,那片广袤星辰海洋庇护下的欢声笑语,是何等珍贵。
宇宙边缘的风波,并未能扰动太晨宫的宁静。时间的流速仿佛在此变缓,如同花树下凝结的琥珀。
白玥(白凤九)的手指轻轻划过面前那张名为“绯烬渊华琴”的琴身。琴身并非凡木,而是以一段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的凤凰栖息的太古梧桐心木所制,色泽深紫如蕴藏万古星空,木纹间流淌着若有似无的金色光点,那是东华帝君渡入的星辰精粹。琴弦共五十弦,细若天蚕丝,却坚韧无比,乃墨渊采昆仑虚深处寒潭水脉精华炼化万年而成,触手冰凉,蕴含着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琴尾雕着一只浴火重生的九尾天狐,姿态灵动,狐眸以两枚凝练了三生咒誓的赤红宝石镶嵌。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桃花清冽和草木气息的空气沉入肺腑,仿佛涤荡了灵魂中因刚才遥远心悸带来的不安。手指落下,轻拢慢捻。
“春风绵绵拂一叶扁舟轻轻……”
琴音如同初生的溪流,泠泠淙淙地淌出。那声音极净、极柔,带着春日暖阳的慵懒和江南烟雨的缠绵。东华和墨渊几乎是同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和钓竿(东华方才随手幻化出一杆虚影),目光投向抚琴的爱妻。
东华眼中冷冽如霜的神色化开,深邃的眸子里映出她专注的模样。他记得她第一次抚琴的样子,那时她还是青丘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偷偷溜进他的书房,笨拙地拨弄他的古琴,弹得不成调子,却笑得眉眼弯弯。
墨渊唇边浮起清浅的笑意,如同雪后初晴的阳光落在昆仑虚终年不化的雪峰上。他想起在昆仑虚时,她缠着他学琴,他手把手教她指法,她总是不耐烦那些枯燥的基本功,却在他弹奏时听得入迷。
“雨打芭蕉不及耳边的叮咛……”
旋律变得柔婉起来,如同细雨敲打荷叶上的轻响。琴音里裹挟着一丝细微的颤抖,并非技巧的瑕疵,而是深藏情感的悸动。白玥(白凤九)的眼睫微垂,长长的影子落在下眼睑上,似有无限心事。
她想起了很多。
想起在凡间承虞国历劫时,东华化作的人族帝王宋玄仁陪在她身边,雨夜撑伞送她回寝宫,伞不大,他半边肩膀都湿透了,却将伞全倾在她这边。想起墨渊在昆仑虚闭关时,她守在洞外,听雨打芭蕉,一等就是百年。
想起那些生死一线的时刻,想起那些不得不做出的抉择,想起那些在轮回中一次次失去又找回的记忆。
当年那个任性跳脱、一腔痴勇的小狐狸,早已在无数岁月和责任的磨砺下沉淀。只是偶尔,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会被不经意触碰到。
这琴音流淌开来,如同无形的暖流,浸润了整个太晨宫。台阶下正和小白狐追逐打闹的念初停下脚步,歪着小脑袋,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听着。几只在桃枝上梳理羽毛的小仙禽也安静下来。
墨渊的目光落在白玥(白凤九)拨弦的手上。那双手,莹白如玉,纤细修长,指尖泛着健康的粉色。他看得极其仔细,似乎在分辨着什么,然后不易察觉地微微蹙了下眉。
他执壶,再次倾倒,茶香中混杂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清苦药草气息,被极其细微的水灵包裹着,随着茶汤落入杯中。他将其中的一杯,轻轻推到了白凤九的手边。
东华则垂眸看向自己面前空荡荡的杯盏。杯底,有一小片微不起眼的、闪烁着细碎紫光的晶石碎片,静静地沉在碧色的茶汤里。那是刚才感应到宇宙边缘异常激荡的星辰之力时,自他袖中跌落的“补天石”碎屑——他曾用以补缀天缺的材料残留。
他看着那碎片,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碎片瞬间湮灭成极细微的光点,融入虚空。
“一座城,三生十五世轮回情……”
“一曲相思锁一心……”
琴音转向缱绻。白玥(白凤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空灵的叹息融入了旋律。歌词里是她与两位夫君跨越十五世生死轮回,于无数劫难中始终并肩,不离不弃的誓言。这是用生命和时光谱写的绝唱。
她抬眸,目光在东华和墨渊脸上流转。
东华迎上她的目光,紫眸深邃如渊,其中一点星光却温柔得足以溺毙灵魂。他想起某一世在凡间,她只是个懵懂的小花妖,他是游历的书生,他们在江南烟雨中相遇,她为他撑伞,他教她识字。那一世,她先他而去,他守着她的坟茔,直到白发苍苍。
墨渊微微颔首,温润如玉的眼波里是千言万语也无法道尽的无声承诺。他想起在某一世,她是战场上被俘的敌国公主,他是奉命看守她的将军。她试图逃跑,他一次次将她抓回,却在朝夕相处中动了心。最后他为她违抗军令,放她离开,自己却因军法处斩。她得知消息后,在他坟前自刎。
十五世轮回,每一世都是刻骨铭心的爱恋,每一世都是生离死别的痛楚。但他们从未放弃寻找彼此,从未放弃那份跨越时空的羁绊。
白玥(白凤九)心头滚烫。指尖的旋律变得越发缠绵深情。
“梦里桃花翩翩散落伴月明……”
“烟雨伴随九州行……”
琴音流淌的画面感极强,眼前仿佛浮现起当年他们三人携手走过的九州山水,从烟雨迷蒙的江南,到风沙漫天的荒漠,从东海之滨的渔舟唱晚,到昆仑山巅的万里雪飘。那些并肩而立的身影,那些互相扶持的温暖,都镌刻在每一次月升日落里。
“一人撑伞三肩并……”
当这句歌词被她轻轻唱出时,三人心中同时浮现出一幅画面:或许是某个烟雨飘摇的古城长街,墨渊撑着一把朴素的青色油纸伞,伞下笼罩着夫妻三人。东华护着白玥(白凤九),白玥(白凤九)则紧紧牵着两位夫君的衣袂。雨水打湿了青石小径,溅起碎玉般的水花。伞不大,三个人其实都有些紧促。但谁也没有抱怨,雨滴沿着伞骨滴落,映着夫妻三人唇边默契而平和的笑意。那温暖,足以抵挡外界任何风霜。
“花瓣飘零,许你二人三生漫天深情……”
琴声愈发悠扬婉转,带着一种豁达而坚定的深情。桃花瓣随着琴音飘洒得更加绵密,落在她的发间、肩上,拂过琴弦。
“烟雨无声人有情……”
“不负真心不负雨……”
“不负人间亦不负卿……”
最后这几句,她唱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有了生命,沉甸甸地砸在另外两人心上。
东华握着鱼竿虚影的手微微收紧。他想起自己曾是天地共主,执掌六界生死,无情无欲。是她,用她的痴、她的傻、她的奋不顾身,一点点凿开了他冰封亿万年的心。是她让他明白,守护苍生,也要守护所爱之人。
墨渊静静注视着她,唇边的笑意加深,清冷中透出暖意。他本是昆仑虚之主,肩负守护天下苍生的重任,早已将个人情感置之度外。是她,用她的倔强、她的执着、她的不离不弃,让他重新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牵挂。
这是她的道心,是她的守护,是她对六界、对苍生、对生命、对爱人最深沉的爱恋与承诺。
一曲终了,余韵袅袅。
白玥(白凤九)指尖离开琴弦,微微阖眼,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情感漩涡之中。过了几息,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澄澈,仿佛被最纯净的泉水涤荡过。
墨渊将她手边那杯混了药香的茶又往前推了半寸。
白玥(白凤九)抬眸看他,带着询问。
“方才抚琴时,‘太微’、‘天冲’两处指关节,略有滞涩之音。”墨渊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星海边缘激荡,引动了你当年为护法阵所受的暗伤。”
他指的是当年修补被强行撕裂的星域核心时,白玥(白凤九)为护住法阵核心,双手曾被混沌罡风撕扯得几乎断碎,留下了永久的痕迹。虽然后来经过东华以星辰之力温养、墨渊以昆仑灵药调理,已无大碍,但每逢剧烈动用神力或心神激荡时,旧伤仍会隐隐作痛。
白玥(白凤九)心头一暖,又有些赧然。这点微不可察的变化,只有他如此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端起茶盏,茶汤微褐,透着一股沁凉的气息。喝下去,一股清凉而温和的力量瞬间流经四肢百骸,尤其汇集到双手指关处,那因用力过度而泛起的细微灼痛和僵涩感仿佛冰雪遇到暖阳,迅速消弭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通畅的舒适感。
“谢谢夫君。”她放下杯盏,指尖在琴身光滑的凤尾上眷恋地拂过。
东华的视线从茶杯移开,望向塔下广场方向。那里,念初又追着她那只小白狐玩闹去了。“他们很好。”他忽然开口。
白玥(白凤九)和墨渊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塔下,孩子们的笑闹依旧。一个穿着金色滚边小袍子、头顶龙角的龙族小男孩大概是跑得太急,啪嗒摔了一跤,旁边一只雪白的小狐狸立刻停下脚步,用毛茸茸的鼻子去拱他,像是在安慰。不远处,东华弈璇(念初)拍打着自己粘上花瓣和草叶的小裙子,笑嘻嘻地去扶另一个差点滑倒的小人儿。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带着暖融融的金边。
那些年轻的面孔,是他们的子孙后代,是六界未来新的脊梁。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纯真笑靥,方才宇宙边缘的激荡与凶险,似乎真的遥远了。
“值得。”墨渊端起微凉的茶,轻轻啜了一口,目光沉静地看着那些小小的身影。他想起的是守望台上,东华星曜、东华星熠他们染血却坚毅的眼神,是那些年轻的、为了守护这份安宁而默默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背影。
东华没有言语,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那份无需言明的肯定与骄傲,已经写在他微微舒展的眉峰上。
值得。
他们夫妻三人当初放下天地共主、昆仑虚之主、青丘女君的尊荣,甘做这无尽岁月里的补天工,镇守这宇宙边缘的混沌之地,为的不就是眼前这太平盛世的画卷吗?孩子纯真的笑声,族群的安宁共处,桃花年复一年地盛放……
白玥(白凤九)的目光则飘向了更远处。越过太晨宫的巍峨宫墙,越过九重天的琉璃云海,望向那凡人世界的九州大陆。
她看到了东瀛州沿海的金川城商船如织,帆樯如林,码头上工人们喊着号子装卸货物,市集里人声鼎沸,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商贾们操着不同口音讨价还价,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她看到了瀚丰州丹川城的女子泼辣干练,在喧闹市集上执掌家业,吆喝声清脆响亮。她们或经营布庄,或掌管酒楼,或走南闯北行商,脸上是自信爽朗的笑,眼中是对未来的憧憬。
她看到了北霁州霁川城的男女并肩劳作于田野,春耕秋收,汗水滴落在肥沃的土地上,换来金黄的麦浪和沉甸甸的稻穗。傍晚时分,炊烟袅袅升起,孩童在村口嬉戏,老人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讲述着古老的故事。
她看到了青丘山野间自由奔跑的小狐狸崽,它们追逐着蝴蝶,在花丛中打滚,偶尔化成人形,学着大人的模样采花酿酒,笑声洒满山谷。
那些景象在她眼前如浮光掠影般闪过,最终定格在塔下那群无忧无虑嬉戏的各族儿童身上。她看到了狐族的小九尾狐追逐着自己的尾巴打转,憨态可掬;看到了龙族的幼崽小心翼翼地操控着微弱的云雾,把自己弄得晕头转向;看到了小凤凰笨拙扑腾着翅膀练习飞行,旁边人族的娃娃在拍手叫好……
他们如此不同,却又如此和谐地玩在一处。
“是啊,值得。”白玥(白凤九)的声音很轻,如同叹息,又饱含了万钧的情意。她收回目光,再次落回身边两位夫君身上。
东华帝君紫渊般的眸子深处,映着她此刻的模样。四十几万年前,昆仑虚的初遇,青丘的痴缠,天宫大婚的庄严,还有那十五次轮回中生离死别的锥心刺骨,每一次抉择的撕扯……无数光影碎片在他那双看透万古沧桑的眼瞳中流转沉淀,最终化作眼前的温暖具象——桃花树下,她依偎在侧,琴音刚落,茶香尚温,而他与她所珍视的一切,皆得安稳。
墨渊感受到她的目光,也回视过去。他的眼神总是沉静如古井深潭,不起波澜。但此刻,那沉静中融化了坚冰,流泻出只有她能懂的暖意。他记得她是如何倔强地一次次推开他让她离开的“好意”,又是如何在每一次最凶险的关头,用那看似娇小的身躯挡在他前面,用那九条曾被视为累赘的狐尾织成最后一道屏障,被罡风、被劫雷劈得鳞伤片片也绝不退却。她的傻,她的倔,她的奋不顾身,都像最温柔的刻刀,凿开了他亿万年冰封的心防。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夫妻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地流淌着足以跨越生死的光阴和刻骨铭心的情意。那是在无数血与火、生与死、分别与重逢中淬炼出来的默契与信任,早已超越了言语的肤浅。
白玥(白凤九)的指尖再次落在琴弦上,没有去弹奏什么恢弘的曲子,只是随手拨弄着几个零散的空灵的泛音。清澈纯净的琴音如同清泉滴石,在落英缤纷的花树下跳跃,带着一种安神的韵律。方才在宇宙边缘激荡起她心海涟漪的危机感,此刻已彻底平息下去,只余下对这份岁月静好的珍惜。
塔下的东华弈璇(念初)被琴音吸引,仰着小脸,努力辨认着方向,迈着两条小短腿又噔噔噔地跑回了台阶上,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曾祖母,好听!”小家伙仰着脸,眼睛亮得像星子。
白玥(白凤九)温柔地笑了,伸出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念初喜欢听?”
“喜欢!”东华弈璇(念初)用力点头,又好奇地看着琴,“曾祖母,这个是什么呀?”
“这是琴。”白玥(白凤九)将她抱到膝上,让她的小手轻轻碰触琴弦,“它可以弹出很好听的声音。”
“我也要学!”东华弈璇(念初)眼睛更亮了。
东华也垂眸看着小曾孙女的发顶,目光难得地彻底柔和下来。他伸手,指尖在空中虚点,几片桃花瓣便打着旋儿落在东华弈璇(念初)的揪揪上,像别了几朵粉嫩的发饰。
墨渊则拿起一个碧玉小碟,里面盛着几枚玲珑剔透的果子,递到东华弈璇(念初)面前:“尝尝,昆仑虚新熟的雪灵果。”
东华弈璇(念初)欢呼一声,抓起一枚果子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谢谢曾爷爷!”
太晨宫的午后,便在悠悠琴音、淡淡茶香、幼童的嬉闹和漫天纷扬的桃花雨中,缓缓流淌。
然而,宇宙边缘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守望台上,东华星曜(白辰熙)站在指挥台前,目光紧盯着星盘上重新稳定下来的光点。他肩甲上的“巡天”符文微微发光,与整个守望台的防御阵列共鸣。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危机虽然被化解,但他心中却隐隐不安。
“星熠怎么样了?”他侧头问身旁的副将。
“已经服了固魂丹,正在静室调息。”副将低声汇报,“瀚宇上神亲自为他梳理了经脉,伤势已无大碍,只是神魂损耗需要时间恢复。”
东华星曜(白辰熙)点了点头,目光却未离开星盘。他的手指在光幕上滑动,调出刚才那道虚空裂隙出现前后的所有数据记录。
“那道恶念冲击……来得太蹊跷。”他沉声道,“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混沌波动。”
墨瀚宇的声音从指挥席传来:“我也注意到了。冲击的源头无法追溯,仿佛凭空出现,而且针对性极强,直指辅助阵位的薄弱点。”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混沌边缘虽然凶险,但大多数危机都是有迹可循的——稚星爆发、虚空洪流、时空裂缝……这些都是宇宙自然演化中的现象,虽然狂暴,但规律可循。可刚才那道恶念冲击,却带着某种……刻意为之的意味。
“像是试探。”墨瀚宇缓缓道,“试探我们的防御弱点,试探我们的反应速度。”
东华星曜(白辰熙)握紧了拳头:“如果是试探,那意味着……”
“意味着混沌深处,可能孕育出了某种拥有智慧的存在。”墨瀚宇接过了他的话,声音低沉,“或者,是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古老威胁,正在苏醒。”
这个推测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守望台镇守在此已经数万年,他们击退过无数次混沌冲击,修补过无数时空裂缝,将一片片狂暴的星域纳入秩序的光海。但从未遇到过如此精准、如此有针对性的攻击。
“需要向太晨宫汇报吗?”副将小心翼翼地问。
东华星曜(白辰熙)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必。祖父、祖母和墨渊祖父他们……已经为我们承担了太多。这次危机我们已经化解,先不要惊动他们。”
他顿了顿,又道:“但要加强警戒。所有侦测阵列提升至最高灵敏度,尤其是对异常精神波动的监测。另外,通知各战区,轮值时间缩短,确保每个人都能得到充分休息。接下来……恐怕不会太平。”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守望台上,年轻的天将们神情更加肃穆,但眼神中的坚定没有丝毫动摇。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守护身后那片光海,是刻入骨髓的使命。
而在守望台更深处,那片被修复的虚空裂隙原本所在的位置,虽然表面上看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在最细微的时空结构层面,却留下了一道极其隐蔽的“疤痕”。
那疤痕如同水面下的暗流,无声无息地扭曲着周围的规则。偶尔,会有极其微弱的、不属于这个宇宙的波动从中渗出,如同毒蛇吐信,一闪即逝。
无人察觉。
太晨宫内,桃花依旧纷扬。
白玥(白凤九)抚过琴弦,指尖流淌出几个清越的音符。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东华:“对了,前几日青丘来信,说父亲想请我们回去一趟,说是族中有些事务需要商议。”
东华微微挑眉:“岳父亲自来信?”
“嗯。”白玥(白凤九)点头,“说是关于青丘与天族联姻的一些旧例,想听听我们的意见。毕竟……我们当年也算是开了先例。”
她说着,脸上泛起一丝微红。当年她与东华、墨渊三人之间的情缘,确实打破了六界许多陈规旧俗。起初非议不少,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他们三人为守护六界做出的牺牲被广为传颂后,这种关系反而成了一段佳话。
墨渊放下茶盏,淡淡道:“青丘与天族的联姻旧例确实繁琐。不过既然岳父开口,去一趟也无妨。”
“那就定在三日后吧。”东华道,“正好,我也有些事要与狐帝商议。”
“什么事?”白玥(白凤九)好奇。
东华看向远方,目光深邃:“关于混沌边缘的一些……异动。”
白玥(白凤九)和墨渊的神色都严肃起来。
“你感应到了?”墨渊问。
东华点了点头:“方才抚琴时,我察觉到星辰之力有细微的紊乱。虽然很快平息,但那种波动……不像是自然现象。”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星曜和星熠那边,刚才应该也遇到了麻烦。”
白玥(白凤九)心头一紧:“他们没事吧?”
“无碍。”东华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有你那曲琴音相助,危机已经化解。但……”
他没有说下去,但白凤九和墨渊都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但那种程度的危机,本不该需要他们隔空出手。
“我去看看。”墨渊起身。
“我也去。”白玥(白凤九)跟着站起来。
东华却抬手制止了他们:“不必。星曜已经传讯,说一切安好,让我们不必担心。他既然这么说,就是有把握处理。我们贸然前去,反而可能打乱他们的部署。”
他看向两人,缓缓道:“孩子们已经长大了,该让他们自己承担起责任。我们……终究不能永远护在他们身前。”
白玥(白凤九)抿了抿唇,最终点了点头。她明白东华的意思,但作为母亲,那份担忧却难以完全放下。
墨渊重新坐下,沉吟道:“既然如此,三日后去青丘时,不妨与狐帝商议,可否调动青丘的部分力量,加强混沌边缘的巡防。青丘狐族对空间波动天生敏感,或许能提前察觉一些我们忽略的细节。”
“好主意。”白玥(白凤九)眼睛一亮,“我这就回信给父亲。”
她指尖在空中虚划,一道灵光浮现,化作书信的模样,随即消散,传向青丘。
做完这些,她重新坐下,却有些心神不宁。指尖无意识地在琴弦上拨弄,弹出的音符也带着几分杂乱。
东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凉,带着星辰之力特有的微寒,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的躁动。
“相信他们。”他低声道,“就像当年,你相信我一样。”
白玥(白凤九)抬头看他,对上那双深邃的紫眸,心中的不安渐渐平息。她反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
墨渊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唇角微扬,重新执壶斟茶。茶香袅袅,混合着桃花的清冽,在三人之间流淌。
“说起来,”白玥(白凤九)忽然想起什么,笑道,“念初那孩子,前几日偷偷跑去藏书阁,把我当年在凡间历劫时写的话本子翻出来了。”
东华挑眉:“哦?她看得懂?”
“看是看不懂,但缠着侍女给她念。”白玥(白凤九)忍俊不禁,“听到我写的那段‘书生与花妖’的故事,还哭得稀里哗啦,说书生太可怜了,花妖为什么要离开他。”
墨渊也笑了:“她倒是多愁善感。”
“随她娘。”东华淡淡道。
白玥(白凤九)瞪他一眼:“芷瑜那孩子哪里多愁善感了?她明明最是果决刚强。”
“我是说,随你。”东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当年不知道是谁,看个戏都能哭湿三条手帕。”
白玥(白凤九)脸一红,作势要打他,却被东华轻轻握住手腕。她挣了挣,没挣开,索性由他握着,嘴里却嘟囔:“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墨渊看着两人斗嘴,眼中笑意更深。这样的时光,平淡而温暖,却是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才换来的。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六界未定,战火纷飞。东华执掌天族,他镇守昆仑,白玥(白凤九)则周旋于各族之间,调和矛盾。夫妻三人聚少离多,每次相见,不是商讨战局,就是疗伤休整。
有一次,东华在极北之地与混沌魔神交战,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白玥(白凤九)不顾众人劝阻,孤身闯入魔神巢穴,取回救命灵药。回来时,她浑身是血,九条狐尾断了三条,却紧紧抱着那株灵药,笑得像个孩子。
还有一次,他在昆仑虚闭关疗伤,遭遇心魔反噬,险些走火入魔。是白玥(白凤九)强行闯入闭关之地,以自身精血为引,弹奏安魂曲,将他从心魔深渊中拉回。她为此损耗了千年修为,却只说了一句:“你活着就好。”
那些峥嵘岁月,如今回想起来,依旧惊心动魄。但也正是那些生死与共的经历,铸就了他们之间坚不可摧的羁绊。
“在想什么?”白玥(白凤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墨渊抬眼,见她正关切地看着自己,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旧事……”白玥(白凤九)喃喃重复,目光也变得悠远,“说起来,我们夫妻三人,好像很久没有一起出去走走了。”
东华看向她:“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白玥(白凤九)笑道,“去凡间看看烟火,去东海看看日出,去昆仑看看雪……就像以前那样。”
“等从青丘回来吧。”墨渊温声道,“为夫陪你去。”
“为夫也去。”东华淡淡道。
白玥(白凤九)笑了,眼中闪着光:“那说好了,不许反悔。”
“不反悔。”两人异口同声。
桃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也落在琴弦上,被微风拂动,发出细微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