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念舟的目光牢牢锁在手机屏幕上那阴森诡异的宣传图上。“京州第一病院”这几个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深深皱起,拧成了一个结。
这个地方……他记得。
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甚至可以说,是京州地界上,他少数几个路过都会下意识加快脚步、不愿多看一眼的晦气之地。
那还是好多年前,他刚接手往生斋不久,为了完成一单报酬颇丰的“特殊业务”,深夜路过那片区域。即便当时隔着老远,他那双天生的阴阳眼也能清晰地“看”到——那座废弃已久的庞大建筑群,几乎被浓郁到化不开的、如同实质般的黑灰色鬼气笼罩!那气息之阴邪暴戾,冲天而起,甚至扭曲了周围的磁场,让寻常飞鸟都不敢轻易从其上空掠过。
绝非寻常病院废弃后残留的零星怨念可比。那里面,绝对盘踞着极其可怕的东西,甚至可能不止一个。是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绝望、痛苦、疯狂与死亡糅合发酵出的怪物巢穴。
当时他年纪尚轻,虽已天赋异禀,但也深知深浅。那种级别的凶地,绝非他一人之力能够轻易触碰。更何况,事不关己,他一向没有那份“替天行道”的闲心。那单生意结束后,他便再未靠近过那片区域,只隐约听说官方将其彻底封锁,严禁任何人进入。
后来也陆陆续续听过一些民间流传的、关于那家病院的恐怖传说,版本各异,光怪陆离,但大多荒诞不经,被他当成茶余饭后的无聊谈资,左耳进右耳出。
如今,二十四年过去了。
他没想到,那座凶名在外的废弃病院,竟然会被重新启用,而且是被改造成了一个……鬼屋?
渔念舟的心沉了下去。
这绝不是个好主意。
那种地方积累的阴煞之气,绝非寻常的“闹鬼”那么简单。即便过去了二十多年,也绝非简单的贴几张符、做几场法事就能彻底净化的。将其改造成让人进去“寻求刺激”的娱乐场所,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对生命安全的极度不负责任!
除非……
一个念头闪过:除非里面的东西,已经被真正的高人彻底处理干净了?煞气消散,鬼物超度或封印,所以才敢对外开放?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那种量级的凶地,想要彻底净化,动静绝不会小,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而且,看这鬼屋宣传的噱头——“真实废弃院址改造”、“沉浸式恐怖体验”,分明还在刻意利用那里的“凶名”作为卖点。
渔念舟的沉默和越来越凝重的脸色,让一旁兴奋雀跃的金泰亨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舟舟?”金泰亨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歪着头,试图看清渔念舟眼底的情绪,“怎么了?你不感兴趣吗?这个看起来超刺激的!废弃精神病院诶!多好的素材!”
渔念舟回过神,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回金泰亨写满期待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些纷杂的疑虑和不好的预感,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果断和坚决:
“不去。”
两个字,冷硬,干脆,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金泰亨愣住了,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没料到会得到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他预想中,渔念舟可能会嫌弃、会吐槽、会讨价还价,但绝不会是这种近乎冷漠的拒绝。
“为什么啊?!”金泰亨立刻叫了起来,不满地撅起嘴,那弧度能挂个油瓶,“看起来多好玩啊!沉浸式体验!还有NPC互动!你陪我去嘛!就一次!求你了舟舟!”他抓着渔念舟的胳膊轻轻摇晃,开始惯常的撒娇攻势。
渔念舟不为所动,甚至微微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臂,脸色依旧沉静:“说了不去。那种地方没什么好玩的。”
“为什么嘛!”金泰亨不依不饶,见撒娇没用,干脆整个人贴了上来,双臂一伸,死死抱住了渔念舟的腰,把脸埋在他颈窝处,开始耍赖皮,“我票都买好了!两张!退不了的!你不去就浪费了!好贵的!”
渔念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熊抱弄得身体一僵。金泰亨比他高一些,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呼吸的热气喷在脖颈皮肤上,带来一种陌生而扰人的触感。他下意识地想推开他,语气更加不耐:“浪费就浪费。谁让你自作主张?”
“我不管我不管!”金泰亨抱得更紧了,开始毫无形象地扭动身体,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声音也带上了哭腔(虽然是假哭),“你必须陪我去!你不去我就……我就哭!我就天天在你店里哭!吵得你做不了生意!我还要告诉所有人你欺负我!”
他一边“威胁”,一边还用脑袋在渔念舟肩膀上乱蹭,柔软的发丝扫过下颌,痒痒的。
渔念舟额头青筋直跳。他简直无法理解这人的脑回路!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还是个全球知名的畅销书作家,怎么能如此自然、如此熟练地做出这种撒泼打滚的行为?!
“金泰亨!你给我松开!”他咬着牙,试图掰开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但那家伙抱得死紧,力气还不小。
“我不松!除非你答应我!”金泰亨抬起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眼眶居然真的有点泛红(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一副“你不答应我立马就哭给你看”的倔强表情。
渔念舟看着他这副胡搅蛮缠、软硬不吃的样子,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他真想一道静心符拍过去让他冷静冷静!
但……对着这张帅脸,对着这双此刻写满了“委屈”和“执拗”的眼睛,他那些已经到嘴边的、更加强硬的拒绝话语,不知怎的,又有点说不出口。
他烦躁地别开脸,避开对方过于炽热和直白的目光,声音硬邦邦的:“……那里很危险,不是你想的那种刺激鬼屋。”
这几乎算是一种变相的解释了。
然而金泰亨显然没听懂,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危险才刺激啊!不然怎么叫鬼屋?有舟舟你在,我怕什么?”他对渔念舟的能力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依赖。
渔念舟:“……”
他感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跟一个满脑子只有“取材”、“灵感”、“好玩”的神经粗大型选手,解释“凶地”、“煞气”、“潜在邪祟”的概念,完全是白费口舌。
他看着怀里这个大型人形挂件,感受着周围逐渐升高的气温和对方身上那股清冽又固执的气息,最终,极其无奈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
跟这傻子较什么劲。
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毕竟过去了二十多年,或许里面的东西早就放下执念自然消散了?或者真的被哪个路过的隐士高人顺手清理了?
又或许……只是去看看?万一真有什么不对劲,以他的能力,护着这个麻烦精全身而退应该问题不大。总比让他自己傻乎乎地跟着陌生人组队进去作死强。
渔念舟在心里飞快地权衡利弊(主要是权衡拒绝他所需要付出的持续被骚扰的代价和去一趟可能遇到的麻烦之间的比例)。
最终,他像是认命般,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妥协:
“……行了,松手。我去。”
金泰亨瞬间停止了所有扭动和假哭,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更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真的?!舟舟你答应啦?!”
渔念舟没好气地推开他:“再问就反悔。”
“不问了不问了!”金泰亨立刻松开手,跳开一步,脸上瞬间阴转晴,笑容灿烂得堪比外面的烈日,“舟舟最好啦!万岁!”
他兴奋地原地蹦跶了两下,然后宝贝似的捧起手机,又开始叽叽喳喳地研究起鬼屋的注意事项和攻略,仿佛刚才那个撒泼打滚的人不是他一样。
渔念舟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快乐得像要去春游的样子,再想想京州第一病院那冲天的煞气,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揉皱的T恤和下摆,又看了看手里还捏着的、已经不再滴水的喷壶,认命地把它放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