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到市局的闹钟和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专案组每个人的神经上。凶手的挑衅不再遮掩，而是直接拍到了他们脸上。技术部门对包裹进行了最细致的检查：纸盒、包装材料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无处溯源。闹钟本身除了被仔细擦拭过，没有任何指纹或DNA残留。那张打印着“时间，从不遗忘”的纸条，使用的是最常见的打印机和宋体字，墨迹普通，纸张寻常，就像是从任意一台公共打印机里吐出来的。
“他很谨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个人痕迹。”岑晞汇总着检验结果，语气带着挫败，“跑腿小哥那边也查了，订单是通过一个无法追踪的虚拟号码和网络支付完成的，对方很懂怎么隐藏自己。”
凶手的形象愈发清晰——计划周密，反侦察能力极强，对时间有着执着的关注，并且，此刻正将警方，特别是沈砚，视为他“游戏”的一部分。
“四点零四分……”沈砚凝视着那个被妥善封存在证物袋里的闹钟，指针凝固在这个特定的时刻。“这个时间点，肯定有特殊意义。查！查所有可能与这个时间相关的记录，无论是过去的案件、重大事件，还是与我们局内部相关的事情！”
命令下达，整个系统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数据库被一次次筛选，档案卷宗被调阅，老刑警们的记忆被唤醒。然而，“四点零四分”这个具体的时间点，在浩如烟海的记录中，犹如大海捞针。
就在调查似乎又要陷入数字迷宫的僵局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出现了，依旧来自对物证的执着。
许妄将主要精力放在了那条关键的线索——暗红色绒布纤维上。她扩大了比对范围，不仅限于数据库，还联系了纺织品专家和多家布料供应商。最终，一位老专家给出了关键信息：这种质地和颜色的绒布，在过去常被用于制作一种特定类型的物品——高档仪器或精密工具的防护罩或包装内衬，尤其是一些老式的测量仪器、或者……钟表？
“钟表？”许妄立刻抓住了这个关联。闹钟，绒布……凶手是否与钟表行业，或者精密仪器行业有关？
她立刻将这个发现汇报。沈砚当即调整方向：“重点排查有钟表维修、制造背景，或者从事精密仪器相关行业，并且可能与老钱、城南仓库、或者局里有交集的人员！”
这个范围比之前缩小了很多。岑晞迅速在户籍、行业登记和内部人员社会关系网络中进行了交叉比对。几个名字被筛选出来，其中一个是王副主任提到过的一个校外维修工，曾帮忙修过局里一些老旧的挂钟；另一个是城南那家破产纺织厂原来的设备维护工程师，对厂区环境熟悉。
然而，就在对这些新嫌疑对象进行紧张排查时，一直埋头在档案堆里协助查询“四点零四分”相关信息的年轻文员小李，发出了一声低呼。
“沈队……您看这个……”小李拿着一份泛黄的旧案卷宗复印件，脸色有些发白，“我……我不是故意翻旧案的，就是按时间索引查的时候，看到了这个日期……”
沈砚接过卷宗。这是一起将近二十年前的旧案，记录了一起发生在城西老居民区的入室抢劫杀人案。受害者是一对老夫妇，案发时间，根据现场勘察和邻居证词推断，正是在凌晨四点左右。案件至今未破，成为一桩悬案。卷宗编号的尾数，恰好是404。
四点左右……案卷编号404……
一股寒意顺着沈砚的脊椎爬升。这会是巧合吗？还是凶手刻意安排的、一个扭曲的提示？“时间，从不遗忘”——他指的是这桩被遗忘的旧案？
他立刻仔细翻阅这份旧案卷宗。受害的老夫妇经营着一家小小的钟表修理铺。案发现场被翻得一片狼藉，少量现金和几块值钱的老旧手表被抢走。老夫妇死状凄惨，是被钝器重击头部致死。当年负责此案的主要刑警之一，正是沈砚的恩师，后来在追查“十字架”案时失踪的老陈！
沈砚的心跳骤然加速。恩师、未破的悬案、钟表铺、模糊的时间点、以及凶手对“时间”的执着……这些碎片之间，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开始连接。他立刻让岑晞调取这份旧案的所有电子档案和物证记录。
电子档案很快调出，但物证记录却显示，由于当年保管条件有限和多次搬迁，该案的大部分原始物证（包括凶器、现场提取的痕迹等）已经遗失，仅存一些照片和文字记录。
“物证遗失了……”沈砚喃喃自语。是巧合，还是有人不希望旧案重见天日？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纪灼拿着她的速写本走了过来。她根据目前掌握的所有信息——凶手的反侦察能力、对旧钟表的熟悉、使用化学物质的冷静、以及那种混合着愤怒与仪式感的行为模式——尝试更新心理画像。画纸上不再是一个模糊的身影，而是一种更抽象的情绪表达：扭曲的齿轮、破碎的钟面、以及一种被漫长时光侵蚀出的、深刻的怨恨。
“沈队，”纪灼轻声说，“我感觉……凶手可能不是在报复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在报复……时间本身，或者是时间带来的‘遗忘’。他可能觉得，某些事情不该被忘记。”
旧案、遗忘、钟表……凶手的动机似乎正向一个更深远、更阴暗的源头追溯。
然而，一个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如果凶手的目标是与那起旧案相关，那么老钱——一个市局的后勤管理员——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为什么会成为第一个受害者？
沈砚的目光再次落回到老钱的社会关系调查记录上。一条之前被忽略的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老钱有个侄子，以前在城南那家破产纺织厂当过保安，后来厂子倒闭就失业了。老钱曾为这个侄子找工作的事托过关系。
城南纺织厂……旧案钟表铺……两个看似无关的地点，通过老钱这个节点，隐隐产生了关联。而老钱那个神秘的、记录着内部账目的笔记本，是否也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记录的，仅仅是后勤采购的问题吗？
调查的迷宫似乎出现了新的岔路，这条路幽深黑暗，指向了一段尘封的往事和可能隐藏得更深的秘密。凶手通过闹钟和纸条，似乎成功地将警方的视线引向了他所期望的方向。
“时间，从不遗忘。”沈砚重复着这句话，眼神锐利。也许，凶手是对的。有些债，确实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但偿还的方式，必须由法律来决定。
他下令：秘密调取二十年前那起钟表铺劫杀案的所有剩余档案，重点排查当年与受害者有交集、或有嫌疑但未能定罪的人员，特别是与钟表行业相关、且具备机械化工知识背景的人。同时，重新询问老钱的侄子，深入了解老钱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的行为和接触的人。
夜色渐深，市局的灯光依然亮着。一场围绕时间与记忆的追猎，正式拉开了序幕。而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那个操控着钟摆的人，或许正满意地看着警方，一步步走入他精心布置的时光隧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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