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在一种异样的凝重氛围中展开。发生在自家内部的凶案，像一根毒刺，扎在每个参与者的心头。现场勘查和尸检同步进行，效率前所未有地高。

蒋时的解剖结果率先出来，带来了更多令人心惊的细节。老钱的直接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凶器是类似钢琴线或鱼线之类的细韧物体，勒痕干净利落，凶手手法老练。那个闹钟是死后被强行塞入口腔的，造成了严重的颌骨和牙齿损伤。死亡时间大约在发现前的三十六到四十小时之间。

“还有一个重要发现，”蒋时指着解剖照片上颈部勒痕周围的皮肤，“这里有一些微小的水泡和红斑，不是勒痕本身造成的。结合我现场闻到的异常气味，我怀疑凶手使用了某种具有刺激性或腐蚀性的化学物质，可能涂抹在凶器上，或者以喷雾等形式在行凶时使用。毒理检测正在进行，需要时间。”

刺激性化学物质？这解释了那诡异的甜腥味，也使得凶手的形象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

许妄那边的物证分析也有了进展。撬锁的工具是常见的撬棍类，缺乏独特性。捆绑尸体的电线是档案库里废弃设备上拆下来的，随处可见。那个被砸烂的闹钟是老式的“闹钟牌”机械闹钟，生产年份久远，市面上早已淘汰，来源难以追溯。但她在闹钟残骸的内部夹缝中，发现了一小片非原装附着的、极细微的暗红色绒布纤维，像是从什么物品上刮擦下来的。

“这种绒布质地比较特殊，有点像某些特定场合使用的幕布或者高档饰品盒的内衬。”许妄将纤维样本放在显微镜下展示给沈砚看，“需要进一步比对数据库。”

岑晞熬红了眼睛，反复查看监控录像。地下二层入口处的摄像头画面在案发时间段的记录出现了一段持续约十分钟的雪花屏干扰，显然是被人为破坏了。但她在排查大楼其他出入口和海量内部通道监控时，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身影。在案发前一天晚上，一个穿着连帽衫、戴着口罩、身形中等的人，提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工具包的袋子，从后勤通道进入了大楼，之后的行踪就断断续续，巧妙地避开了大部分主摄像头。此人反侦察能力很强。

“无法清晰辨认面貌，但身高体态初步判断在175公分左右，男性可能性较大。他对局里的内部结构似乎有一定了解。”岑晞将处理过的几张相对清晰的截图发给众人。

纪灼根据监控截图和现场环境，尝试绘制嫌疑人的模拟画像，但限于画面模糊和遮挡，只能勾勒出一个极其笼统的轮廓，重点描绘了其走姿的一些细微习惯特征。“他走路时肩膀有轻微的不平衡，左肩似乎略低，可能是习惯性负重，或者旧伤。”纪灼指着画面上的人物姿态分析道。

社会关系调查由周峋负责。老钱在单位人缘不错，是个老好人，但深入了解后，发现他有个不太为人知的癖好——爱打听和传播一些小道消息，像个“包打听”。最近几个月，他似乎对局里一些后勤采购和维修项目的账目有些嘀咕，曾私下跟人抱怨过“油水不小”、“账目不清”之类的话。

“重点排查与后勤采购、维修相关，且与老钱有过接触或可能被他抓住把柄的人。”沈砚指示。这条线索立刻指向了几个有嫌疑的内部或外部人员。

首要怀疑对象是负责局里部分设备外包维修的承包商张力。此人有前科，年轻时因打架斗殴留下案底，性格比较蛮横。老钱之前曾因为维修质量和费用问题与他发生过几次争执。张力具备作案动机（摆脱老钱的“多嘴”或灭口），也有能力弄到工具和实施暴力犯罪。但经过初步询问和外围调查，张力声称案发当晚自己在和朋友喝酒，有不在场证明，正在核实中。而且，张力是个大老粗，是否会使用刺激性化学物质，以及那种带有强烈仪式感的作案手法，值得怀疑。

另一个怀疑对象是后勤部门的一位王副主任。有风声说他可能涉及一些不规范操作，老钱的“多嘴”可能对他构成威胁。这位王副主任表现得很配合调查，但言辞谨慎，眼神闪烁。他有条件了解局内部结构，但缺乏直接证据将其与命案联系起来。

调查似乎又陷入了熟悉的模式：有几个看似有动机的嫌疑人，但都缺乏决定性证据，且与案件中体现出的某些特征（如化学物质使用、仪式感）不甚相符。

沈砚召集团队开会，梳理线索。窗外，雨已经停了，但阴云未散。

“凶手选择市局内部作案，风险极高，说明他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要么是灭口迫在眉睫，要么就是一种极端的挑衅。”沈砚分析道，“针对老钱，大概率是灭口。老钱知道的某些事情，威胁到了凶手。”

“但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周峋指着现场照片上那个触目惊心的闹钟，“塞个闹钟在嘴里，这太奇怪了。”

“ silencing.” 纪灼轻声说，她的速写本上画满了各种闹钟和嘴巴的抽象组合，“让他闭嘴。但用砸烂的闹钟，可能还有另一层意思……时间到了？或者，时间停止了？”

“还有那个化学气味，”蒋时补充，“不仅仅是掩饰尸臭，可能带有某种象征意义，或者就是凶手习惯性的残忍手段。”

许妄提出：“那个绒布纤维很关键，如果能找到来源，或许能直接指向凶手。”

会议结束时，方向明确：一方面继续深入调查张力、王副主任等嫌疑人，核实不在场证明，寻找破绽；另一方面，重点追查化学物质来源、绒布纤维来源，并依靠技术手段继续深挖监控中那个神秘身影的行踪。

散会后，沈砚独自留在会议室，看着白板上老钱惊恐的照片。凶手的嚣张让他愤怒，但更让他警惕的是案件背后可能隐藏的、针对警方的恶意。他想起刘明义案中那个偶然出现的十字架，想起失踪的恩师。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碎片，是否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他走到纪灼的工位旁，她还在对着监控截图和现场素描苦思冥想。“试着抛开具体形象，”沈砚对她说，“聚焦于感觉。凶手布置这个现场时，他的状态是怎样的？是冷静的算计，还是愤怒的宣泄？或者……是某种表演？”

纪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新拿起炭笔，在纸上涂抹起来。这一次，她画的不是具体的人或物，而是扭曲的线条和阴影，试图捕捉那种弥漫在犯罪现场的无形情绪。

与此同时，技术部门传来一个消息：对老钱办公室的合法搜查中，在一个锁着的抽屉暗格里，发现了一个旧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日期、金额和缩写代号，像是一本私密的账本。其中部分内容，似乎与后勤采购有关。

这个发现，无疑给针对内部人员的调查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老钱的死，似乎越来越指向某个隐藏在内部的秘密。

而那个神秘的、带着化学气味的凶手，真的就在他们中间吗？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