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你说晚安的时候,星星都亮了
晨光漫过褪色的窗棂,在满地炭笔屑上投下斑驳光影。
苏轻颜的鞋尖碾碎一片碎炭,深灰色的粉末簌簌落在泛白的运动鞋面上——这双鞋是她上周在二手市场淘的,便宜,耐脏,跑起来带风。
她望着墙上那幅未完成的槐树林素描,花瓣在画纸上落了十年,终于要在今天飘进现实。
她蹲下身,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油纸包。
九颗槐花糖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每一颗都裹着她亲手裁的素色糖纸——那是从母亲旧衣上剪的,布料洗得发白,针脚却细密得像未拆的信。
"十年前你总说,糖是甜的,可苦的人尝不出来。"她对着空气低语,指尖在第三颗糖上顿了顿,那是她被推进心理咨询室的日子。
指甲掐进掌心,刺痛混着记忆里消毒水的气味漫上来,她忽然笑了,"现在我要让苦的人,都尝到甜的真相。"
折叠小刀划开指尖的瞬间,血珠像红宝石般冒出来。
她咬着唇,在第一张糖纸上写下"2013.5.17 心理诊疗室",血珠渗进纸纹,晕开一片暗褐。
九颗糖依次入盏,水蒸气在琉璃盏口凝成白雾,模糊了她的眉眼。
糖开始融化了。
先是第一颗,琥珀色的糖浆里浮起半张药方,字迹歪歪扭扭:"患者苏轻颜,记忆干预实验一期..."第二颗糖的液体突然泛起涟漪,她看见老杨举着摄像机的手在抖,镜头里是锁死的实验室门;第三颗糖的蒸汽凝成一句话,是校医颤抖的声音:"陈露的电休克记录...被周局收走了..."
金手指不再像从前那样灼烧,反而像母亲的手,顺着脊椎往上爬。
她闭眼,听见很远的地方有抽噎声——是住在教职工宿舍的张老师,此刻正从梦中惊醒,抓着床头的照片呢喃:"那天我没走开...是我帮他们锁了门..."
"原来当执念成火,灰烬也能照亮黑夜。"她睁开眼,睫毛上沾着水汽,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把刀,"现在,该有人来收这把火了。"
上课铃响过第三遍时,苏轻颜站在走廊转角。
她故意提高声音,对着抱着作业本的周小满说:"小满,你还记得火灾那天,刘老师最后喊的是什么吗?"
"叮——"
清脆的碎裂声从教师办公室方向传来。
苏轻颜脚步未停,却在经过办公室时顿住——许文茵老师正蹲在地上捡保温杯碎片,苍白的指节捏着一片瓷渣,血珠顺着腕骨往下淌。
"许老师!"她冲进去,用校服袖子裹住对方的手,"您怎么..."
"他说..."许文茵突然抬头,眼睛红得像浸在血里,"刘老师最后喊的是'别让他们烧掉孩子'!
我当时站在楼梯口,看见周局的司机拽着他的胳膊往车上拖,他拼命挣扎,喊的就是这句话!"
苏轻颜的呼吸顿了顿。
她摸出兜里的时间线图谱,指尖划过"2013.5.20 刘振邦坠楼"和"2013.5.21 心理重建计划启动"两个日期——两条红线在图谱中央交缠,像条绞索。
"原来不是意外掩盖,是系统性清除。"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许文茵浑身一颤。
午休铃刚响,凌澈就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捏着张折成小方块的A4纸。
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他眼尾投下一片阴影,让他看起来像尊会呼吸的雕塑。
苏轻颜接过纸,展开时闻到淡淡松木香——是他常用的钢笔水味道。
纸上用红笔圈着"周局长办公室 15:00-16:00 监控盲区",旁边还画了个箭头,指向通风管道的位置。
"别一个人去。"他说,声音比平时轻,尾音却像被风吹散的柳絮,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转身走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递情报,不是冷眼旁观,不是暗中设局,是...并肩。
当晚七点,行政楼后巷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苏轻颜和许文茵缩在灌木丛里,看着最后一盏走廊灯熄灭。
她摸出兜里的槐花糖,放进许文茵掌心:"害怕就含一颗,甜的。"
许文茵的手在抖,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通风管道的铁网被撬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苏轻颜率先钻进去,霉味呛得她直咳嗽。
行政楼的档案柜在第三层,她记得周局总说"重要文件要贴身保管",可他没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夹层里的录音带落了层灰,标签上"周振邦·临终遗言"几个字,是他亲手写的。
播放键按下的瞬间,电流声刺得人耳朵疼。
接着,是虚弱却清晰的声音:"我不是为了升官...我是怕整个城市乱起来。
可现在我想通了,真正的秩序,不该建立在谎言之上..."
苏轻颜的眼眶热得发烫。
她快速剪辑录音,把周振邦的忏悔和老杨的主录像剪在一起,最后在结尾处停在那幅未完成的槐树林素描上——画里的花瓣正在飘向火焰,却永远到不了终点。
"徐帆,等到全校集会时再放。"她把U盘塞进体育委员手里,"万一他们切断信号..."
"那就让每个人心里都记住这一刻。"她取出旗袍袖口的槐花糖,糖纸上的血字在灯光下泛着暗紫,"甜的东西,最容易记。"
次日晨会,周局长的皮鞋声在台阶上敲出规律的节奏。
他站在升旗台中央,正要说"近期网络谣言严重扰乱...",主屏幕突然亮起——画面里,十年前的火焰舔着实验室窗户,周振邦的声音混着噼啪的燃烧声:"真正的秩序,不该建立在谎言之上..."
全场哗然。
周局长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保安冲上来要拔电源,却被徐帆拦住:"我连了全校广播!"
"我有罪。"周局长突然摘下领带,缓缓跪了下去。
他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当年是我签的封口令,是我让人改的监控...刘老师不是意外,陈露的治疗单..."
记者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学生们的议论声像涨潮的海。
苏轻颜站在人群最后,望着台上那个颤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冷。
"披上。"
外套落下来的瞬间,松木香裹住了她。
凌澈的手指轻轻扣住她的手腕,体温透过校服布料传过来:"你烧得太狠了,这次换我替你挡风。"
她抬头看他,晨光里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再低头时,发现左臂上的焦痕不知何时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红线,像脉搏般微微跳动。
"七日后。"凌澈突然说,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百年校庆那天,市政府会有动作。"
她一怔,他却已经松开手,混进了人群里。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后腰别着的微型摄像机——和十年前老杨用的那台,一模一样。
苏轻颜低头看表,指针正指向八点整。
阳光穿过她指缝,在地上投下一片碎金,像极了琉璃盏里融化的槐花糖。
远处,广播里还在循环播放周振邦的遗言。
她摸出兜里最后一颗槐花糖,放进嘴里。
这次,她尝到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