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如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山峦之巅。四人踏着湿滑的青石小径前行,晨露打湿的裤脚沾着细碎的草屑,混着泥土的腥气黏在皮肤上,凉丝丝的。阿武扛着短刀走在最前,粗布靴子碾过枯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还会弯腰捡起块尖锐的石子,眯着眼朝密林深处掷去,惊起几片扑棱棱的翅声。
“辰兄,你说那些玄衣卫会不会还有后招?”苏墨竹笔斜插在发髻上,指尖捻着片沾露的绿叶,晶莹的水珠顺着叶脉滚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湿痕,“方才那‘天枢’令牌上的魔气,侬总觉得在哪儿见过类似的记载,像是……像是古籍里提过的‘蚀仙瘴’。”
辰风指尖摩挲着碧绿色玉佩,玉佩背面的阴阳纹路似有若无地发烫,散出的暖意顺着指缝钻进经脉。他抬眼望向远方,陨仙渊的轮廓已愈发清晰,只是那片黛色山峦被浓得化不开的白雾裹着,仿佛巨兽张开的巨口,连天光都被吞吃得干干净净。“蚀仙瘴乃上古魔气所化,专噬仙灵之气,若伪天道真在豢养此物,恐怕陨仙渊里藏着的,比我们预想的更凶险。”
阿禾攥着胸前的锁片,金纹虽已隐去,残留的余温却像颗小暖炉贴在心口。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忽而就被脚边一丛紫色的野花吸引,蹲下身去摘,指尖刚触到花瓣,锁片突然轻轻一颤。她猛地抬头,只见前方白雾中隐约闪过道灰影,快得像阵风,待揉了揉眼睛再看,却只剩翻滚的雾气在草叶间打旋。
“怎么了,阿禾?”辰风察觉到她的异样,快步上前。清玄剑的灵光在袖中微闪,神识如蛛网般铺开,却被那片白雾硬生生挡了回来,仿佛撞在堵无形的墙上。
“大哥哥,俺好像看见个人……”阿禾举着刚摘的野花,花瓣上的露珠滴在锁片上,顺着边缘的纹路滑落,“就在那雾里,穿的衣裳比庙里的壁画还旧,头发白得像雪。”
阿武闻言已掣出短刀,刀柄上的防滑绳勒得掌心发红:“娘的!莫不是伪天道的暗哨?待俺去劈了那雾!”说着便要提刀往前冲,却被苏墨伸手拽住。
“侬这莽汉,没瞧见那雾透着古怪?”苏墨竹笔突然从发髻滑落,在空中划出道绿色弧线,笔尖点过的地方,空气里顿时浮出几粒闪烁的光点,“这雾能隔绝神识,还带着微弱的禁制波动,怕是人为布下的迷阵。”
话音未落,前方的白雾突然翻涌起来,像被只无形的手搅动的奶汤。雾气中渐渐浮现出块丈高的石碑,青灰色的石面上布满了斑驳的刻痕,爬满的藤蔓被雾气浸得发绿,垂落的卷须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偶尔透进的微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彩光。
四人相顾一眼,放缓脚步靠近石碑。辰风伸手拨开缠在碑顶的藤蔓,指尖触到冰凉的石面时,玉佩突然发出嗡鸣,与石碑上的刻痕产生了奇妙的共鸣。那些模糊的刻痕竟如活过来般,缓缓渗出金色的光纹,在石面上游走,渐渐拼凑出半阙残缺的诗句:
“玄穹崩裂万仙陨,残魂泣血锁苍溟。
天道有缺谁能补?一碑一锁定乾坤。”
“这是……上古仙文!”苏墨失声惊呼,竹笔在掌心转得飞快,“最后那句‘一碑一锁’,莫不是指这石碑,还有阿禾的锁片?”他俯身细看,发现碑底刻着行更小的字,笔画扭曲如蛇,“‘蚀仙渊底藏仙骨,雾锁三重见真章’,看来要进陨仙渊,还得过这雾阵的三重关卡。”
阿武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握紧短刀往石碑上敲了敲,沉闷的“咚咚”声里,白雾突然剧烈地翻滚起来,像是被这声响激怒了。“管他几重关卡,劈开便是!辰兄,俺先去探探路!”
“等等。”辰风按住他的肩膀,目光落在石碑旁的草地上。那里的泥土有被踩踏过的痕迹,几个模糊的脚印朝向雾阵深处,边缘还沾着点黑色的布屑——与玄衣卫的玄色道袍材质一般无二。“看来已经有人先一步进去了。”
阿禾突然指着雾阵,小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大哥哥你看!那雾里有光!”
众人望去,只见白雾中亮起三盏昏黄的灯,像鬼火般悬在半空,顺着风势缓缓移动。灯影里隐约能看见道石门的轮廓,门楣上似乎还刻着字,被雾气遮得朦朦胧胧。
“是阵眼的引路灯。”苏墨竹笔一点,三枚绿色符纸脱手飞出,在半空化作三只萤火虫,绕着那三盏灯盘旋,“这阵是按‘三才’布设的,左为天枢,右为地机,中为人玄,正好对应伪天道那三个派系。要破阵,得三人分别引动阵眼,剩下一人……”
“俺陪阿禾守在这儿!”阿武拍着胸脯,短刀在掌心转了个圈,“俺这身蛮力破阵不行,护着丫头片子还是绰绰有余!”
阿禾却把野花往辰风手里一塞,小下巴扬得老高:“俺不躲着!锁片能净化煞气,说不定能帮上忙!”她说着便攥紧锁片往前走了两步,锁片果然微微发烫,白雾触及她周身三尺便自动退开,露出片干净的青草地。
辰风看着她眼里的倔强,又看了看手中的野花——花瓣上的露珠还没干,映着阿禾泛红的脸颊。他突然想起仙冢里那枚被她分着吃的灵果,那时她也是这样,明明自己饿得直抿嘴,却非要把最大的一块塞给同伴。“好,那你跟紧我,不许乱跑。”
苏墨已走到左侧灯影下,竹笔在石门上一点,门楣上的字渐渐清晰:“天枢引煞,非浩然气不能入。辰兄,这门得你去开。”他转身走向右侧的灯影,“这‘地机’门需阵法相破,正好让侬来会会它。”
阿武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将短刀插在石碑旁:“娘的,俺就在这儿盯着,谁敢来捣乱,俺一刀劈了他!”
辰风牵着阿禾的手走进左侧雾阵,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衫传过来,让阿禾紧张得蜷缩的手指渐渐舒展。白雾里弥漫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陈年的血混着铁锈,吸入肺里都觉得发涩。走了约莫数十步,前方突然出现道青铜门,门环是两只展翅的仙鸟,喙里衔着的锁链上刻满了扭曲的符文,正随着雾气轻轻晃动,发出“叮叮”的脆响。
“这门上的符文……和玄阴蚀魂符同源。”辰风指尖按在门环上,玉佩的灵光骤然暴涨,与门上的符文碰撞出刺目的火花。锁链突然绷直,化作数条黑色的蛇影,吐着分叉的信子朝两人扑来。
阿禾下意识地把锁片挡在身前,金纹瞬间亮起,化作道半透明的光幕。蛇影撞在光幕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竟像被沸水烫过般蜷缩起来,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她这才发现,锁片的金纹与青铜门上的符文,竟有着某种奇异的对称,仿佛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原来如此……”辰风眼中闪过明悟,清玄剑应声出鞘,淡金色的剑光裹着玉佩的灵光,在门上划出道阴阳鱼的图案,“这门需阴阳相济方能开启,你的锁片属阳,我的玉佩属阴,合在一起……”
话音未落,青铜门发出沉重的“嘎吱”声,缓缓向内开启。门后并非预想中的通道,而是片环形的石室,四壁刻满了壁画——正是仙冢山神庙里那幅未完成的续篇。画中月白仙袍的仙人手持玉佩,身边站着个戴锁片的小女孩,两人身后是无数仙神的虚影,正与身披玄甲的魔兵厮杀,而那些魔兵的胸口,都刻着与“天枢”令牌相同的标记。
“画里的小姑娘……”阿禾指着壁画,突然倒吸口凉气,“她的锁片和俺的一模一样!”
辰风凑近细看,壁画角落刻着行极小的仙文,与石碑上的笔迹如出一辙:“万仙锁魔阵,需以‘阴阳佩’定阵眼,‘守心锁’护阵基,缺一不可。”他指尖抚过壁画上的仙纹,突然察觉到石室中央的地面有些松动,俯身一撬,竟挖出块巴掌大的玉牌,正面刻着“天枢”二字,背面却是片空白。
“这是……”阿禾刚要伸手去拿,玉牌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无数影像如潮水般涌入两人脑海——崩塌的仙界,哭泣的仙神,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影将枚黑色的珠子嵌入天道石碑,还有……无数锁片在血火中碎裂,最后只剩块金纹黯淡的,被对年轻夫妇塞进襁褓,埋进了深山……
“啊!”阿禾疼得捂住脑袋蹲下,锁片的金纹疯狂闪烁,与玉牌的红光碰撞出金色的火花。辰风连忙将她护在身后,清玄剑劈出道剑光斩断那道影像,玉牌“啪”地落在地上,红光瞬间褪去,背面竟浮现出幅微型地图,正是陨仙渊的内部路径。
“这玉牌里藏着万年前的记忆碎片。”辰风捡起玉牌,发现边缘刻着个极小的“洛”字,“看来阿禾的爹娘,恐怕与上古万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阿禾抱着膝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俺爹娘……他们不是普通人?那他们现在在哪儿?”锁片贴着心口发烫,像是在回应她的疑问,却又说不出半句话来。
就在这时,石室突然剧烈摇晃,头顶落下簌簌的石屑。辰风将阿禾护在怀里,清玄剑撑起道光幕,只听“轰隆”一声,右侧的石壁竟塌开个大洞,苏墨灰头土脸地滚了进来,竹笔上还缠着半截断裂的锁链。
“侬可算出来了!”苏墨抹了把脸上的灰,竹笔指向洞外,“地机门后藏着条密道,直通陨仙渊腹地,只是……”他话音顿住,望着辰风手中的玉牌,眼睛突然亮了,“这是‘天枢玉钥’?传说能开启陨仙渊核心的钥匙!”
阿武的吼声突然从雾阵外传来,混着兵器碰撞的脆响:“娘的!又是玄衣卫!还有个戴青铜面具的家伙,好生厉害!”
三人对视一眼,快步冲出石室。只见雾阵外已杀成一团,十几个玄衣卫围着阿武缠斗,而在他们身后,站着个身披玄色大氅的身影,脸上戴着张狰狞的青铜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双泛着红光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阿禾胸前的锁片。
“交出守心锁,饶尔等不死。”面具人声音嘶哑如磨铁,抬手间便有数十道黑色的锁链飞出,竟无视了苏墨的阵法,直取阿禾面门。
辰风清玄剑一挥,剑光与锁链碰撞的瞬间,突然察觉到对方兵器上的魔气——与玉牌记忆里那枚黑色珠子的气息,一模一样。
这是第三个伏笔——青铜面具人兵器上的魔气与玉牌记忆中的黑色珠子同源,暗示伪天道的力量源头可能与上古被嵌入天道石碑的异物有关。
“蚀仙瘴的气息!”辰风剑势陡变,万仙录残片的力量在体内翻涌,剑光中隐约浮现出仙神虚影,“阁下究竟是谁?为何会操控上古魔气?”
面具人似乎愣了愣,青铜面具下发出声低沉的笑:“万仙录的余孽……倒是有趣。今日便让尔等见识,何为真正的天道之力!”他双臂张开,周身的白雾突然化作无数柄黑色的长矛,如暴雨般朝四人射来。
阿禾的锁片再次爆发出金光,与辰风的玉佩灵光交织成网,将黑色长矛纷纷挡在外面。苏墨趁机布下八卦阵,绿色的符文在地面流转,将玄衣卫们困在阵中。阿武挥刀劈开最后一名玄衣卫,粗声粗气地喊道:“辰兄,这雾阵快撑不住了!俺们进陨仙渊!”
面具人见状,眼中红光更盛:“想走?没那么容易!”他猛地摘下青铜面具,露出张布满黑色纹路的脸,眉心处竟嵌着块黑色的晶石,与玉牌记忆中的珠子一般无二,“让尔等瞧瞧,被伪天道选中者的力量!”
黑气如潮水般从他体内涌出,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连石碑上的仙文都开始褪色。辰风瞳孔骤缩,清玄剑与玉佩同时爆发出最强灵光:“苏墨,带阿禾和阿武进密道!我断后!”
“辰兄!”苏墨刚要反驳,却被辰风凌厉的眼神制止。他咬了咬牙,拽起阿禾和阿武便往石室的大洞冲去,“侬定要跟上!”
阿禾回头望去,只见辰风的身影被黑气与金光包裹,清玄剑的嗡鸣与面具人的嘶吼在雾阵中回荡,而那块刻着“天枢”的玉牌,正从辰风的袖中滑落,坠向翻滚的白雾深处……
下集预告:密道相逢神秘客,仙骨藏处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