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警察的呼喝、记者们的喧闹以及亲友们相拥的哭泣与欢笑交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毛利兰站在“贝尔·雪利二世号”巨大的阴影下,手臂上简单的绷带渗着淡淡的红痕,肩膀的酸痛提醒着她不久前的“表演”和激战。
然后,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江户川柯南。
他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沉浸在脱险的喜悦或后怕中。独自站在人群稍外围的地方,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眼镜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的视线,穿透了喧闹的人群,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飞艇上单纯的困惑和探究。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深深的担忧,如同浓雾般弥漫的不安,以及……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
那是一种兰从未在“柯南”脸上看到过的、属于“工藤新一”在面对最危险最扑朔迷离的案件时才会流露出的、穿透灵魂般的锐利和……恐惧。
他在怀疑我。
不,不仅仅是怀疑。
他在恐惧我。恐惧我可能是……敌人。
一瞬间,某种钝痛从她心口蔓延开,像是温水浸透海绵,无声却彻底。远比藤冈的匕首划破手臂要痛上千百倍。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被至爱之人背叛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
新一……那个发誓要保护她、信任她胜过一切的新一,此刻竟然在用看“嫌疑人”、看“组织爪牙”的眼神看着她!
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但二十七岁灵魂深处的骄傲那份属于毛利兰的倔强,让她硬生生将泪水逼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被伤害后的凛冽锋芒。没有丝毫犹豫,迈开步子,径直穿过人群,朝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走去。
柯南显然注意到了她的靠近。他小小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他像一只炸毛的小兽,随时准备应对未知的危险。
兰在他面前站定,没有像往常一样蹲下与他平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那副小小的眼镜,直视他灵魂深处那个十七岁的工藤新一。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掺杂着被最亲近之人伤害后那种倔强的、不肯低头的脆弱。
“柯南,”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度,“你跟我来一下。”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没等柯南做出任何反应,兰已经伸出手,不容拒绝地牵住了他的小手。她的手心带着微微的汗意,但力道却异常坚决。她牵着他,无视他小小的挣扎(更多是出于震惊和警惕的本能),径直走向飞艇附近一个临时被用作指挥协调、此刻已基本清空的休息室。
“砰!”
休息室的门被兰用力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紧张感。
柯南的心脏狂跳,他猛地挣脱兰的手,迅速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她,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要摊牌了?她到底是谁?她要做什么? 无数最坏的猜测在他脑中疯狂盘旋,每一个都指向那个笼罩在他头顶的黑暗组织。
兰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那里,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他。她没有给他任何组织语言、编织谎言的机会,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第一句话,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剖开了所有伪装,直刺问题的核心——信任的裂痕:
“柯南,”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冰珠砸落,“你刚才看我的眼神,是在怀疑我和那些恐怖分子是一伙的吗?”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狭小的休息室里炸响!
它如此直接!如此锋利!如此……一针见血!它跳过了所有的试探、所有的铺垫,精准无比地戳中了柯南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核心——他确实在怀疑,怀疑她是否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毛利兰,怀疑她是否已被替换、被控制,成为了敌人!
柯南被这突毫不留情的“直球”打得魂飞魄散:“啊?!没、没有啊兰姐姐!你、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会怀疑你……”
兰轻轻地抬起了那只没受伤的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打断了他苍白无力的辩解。她的眼神带着淡淡哀伤的平静:
“不用否认。你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根本藏不住心事。”
柯南的心猛地一沉。
兰没有看他慌乱的表情,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落在了那个她无比熟悉的身影上,语气平缓地开始陈述,每一条都精准地指向“工藤新一”最核心、最本真的习惯,这些习惯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
“你在专注思考案件细节时,常常会……不自觉地用一只手托住下巴,”兰微微歪头,模仿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姿势,“手指会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下颌。”
“你……非常喜欢柠檬派,”兰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回忆的弧度,但眼神依旧清冷,“每次吃到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起来,哪怕是最棘手的案子暂时放下时,那一刻的放松也骗不了人。”
“你会不自觉地、习惯性地对周围的人和事进行观察和推理,”兰的目光扫过柯南小小的身体,仿佛能看透他此刻正在飞速运转的大脑,“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几乎成了本能。比如,仅仅通过看一个人的手,你就能推断出他的职业或长期形成的某些习惯。”
“还有,”兰顿了顿,目光直视柯南骤然收缩的瞳孔,“你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终极粉丝,书架上那些珍藏版你翻得书页都起了毛边,你熟知所有故事细节,连那些最冷门的案件和人物关系都如数家珍……并且,你以此为榜样,在努力塑造着自己的侦探道路。你甚至……会模仿他某些思考时的小动作。”
每说一条,柯南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这些细节太真实了!太准确了!它们不是浮于表面的观察,而是深入到骨髓的习惯,是他“工藤新一”身份最隐秘、最核心的烙印!连他自己都未必能如此清晰地总结出来!那一瞬间,巨大的情感冲击几乎要冲垮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壁垒。她记得……她都记得……她一直在这样看着我……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感动汹涌而来。
理智的尖刺与冰冷的恐惧
然而,就在这情感几乎要决堤的刹那,他作为侦探那强大的、近乎冷酷的防御机制启动了!
(等等!这太奇怪了!就算兰对我的习惯很了解,但她在飞艇上的表现,尤其是那种高效制服歹徒的手法、对局势的精准预判、甚至和基德那种默契的配合……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了解”和“空手道厉害”的范畴!那更像是……一种训练有素的特工般的本能!一种经历过真正生死搏杀后才会有的冷静和效率!)
(而且……她怎么会知道基德是盟友?她怎么能提前知道藤冈的计划?这根本不是“直觉”能解释的!)
一个更恐怖、更符合他黑暗经历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如果……如果组织的人对我进行了极其深入的研究,甚至长期监视,掌握了所有关于“工藤新一”和“毛利兰”的一切细节……然后,他们故意让一个替换者(比如贝尔摩德那样的易容高手)记住这些细节,完美地扮演成“兰”,以此来获取我的信任,甚至……接近我,套取情报,或者更可怕的……)
贝尔摩德易容成他身边人的可怕经历瞬间浮现在眼前!那种被最信任的面孔欺骗的寒意,让他如坠冰窟!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兰的眼神中,那短暂的愧疚和感动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更痛苦的挣扎和无法消除的警惕。他的小脸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变得异常复杂,混合着浓浓的歉意、急于解释的冲动,以及……一种侦探面对无法解释的谜题时,那种必须追根究底的坚持:
“兰姐姐……”柯南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歉意,但更多的是努力维持的冷静,“……对不起。我……我并不是故意要怀疑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去,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像一个侦探在陈述冰冷的逻辑,而非一个男孩在乞求原谅:
“你说得对,我是在怀疑。”他直视着兰的眼睛,不再闪躲,那眼神锐利得让兰心头一刺,“因为我无法理解。”
“我无法理解,”他语速加快,“你为什么会能如此精准地预判危险?为什么能提前知道基德不是敌人?为什么能在登船前就点出藤冈的名字?”
“我无法理解,你面对枪口时,为什么能拥有那种超越常人的、近乎冷酷的冷静?那不是空手道比赛时的专注,那是……经历过真正生死的人才会有的镇定。”
“我更无法理解,”他的目光扫过兰手臂上的绷带和那身还带着硝烟气息的衣服,“你制服那些歹徒时的速度和效率……干净利落,直击要害,没有丝毫犹豫……这已经不是‘空手道厉害’或者‘观察仔细’能解释的了。这很异常,兰姐姐,异常到……让我感到害怕。”
他看向兰的眼神充满了痛苦和深深的困惑,那是一个侦探面对无法用现有逻辑解释的“完美嫌疑人”时,那种近乎绝望的探寻:
“兰姐姐,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你……让你变成这样?如果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兰,如果你还是那个善良、勇敢、会为朋友挺身而出的毛利兰……” 他的声音带着情感在理智壁垒后的挣扎,“请你给我一个……一个我能推理得通的解释。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兰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用着孩童身体、却说着最伤人的成年话语的“小侦探”。他话语里的逻辑冰冷而严密,指向的结论更是让她心寒彻骨。他需要“推理得通”的解释?他需要“说服他”的理由?在他心里,她已经从“兰姐姐”,降格成了一个需要被“推理”、需要被“说服”的……嫌疑对象了。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失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她。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柯南,肩膀微微颤抖。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瞬间涌上眼眶的泪水。
她背对着他,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却依旧清晰、坚定,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新一……”
这个名字,不是“柯南”,而是“新一”。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她终于撕开了那层伪装,直接呼唤着那个她深爱的、此刻却深深伤害了她的灵魂。
“……可以不告诉我他的秘密。”她的声音有些破碎,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他可以消失,可以用任何身份待在我身边……我可以等,等到他认为安全的那一天,等到他亲口向我解释一切的那一天。”
她停顿了一下,肩膀的颤抖似乎更剧烈了些,但她的声音却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决绝:
“但是,他不能怀疑我!”
“工藤新一,他不能怀疑我毛利兰!”
她猛地转过身,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滑落脸颊:
“全世界任何人都可以怀疑我毛利兰!警察、老师、同学、陌生人……甚至那些恐怖分子都可以!唯独他工藤新一不行!绝对不行!”
她向前逼近一步,尽管泪水流淌,目光却像燃烧的星辰,死死地锁住那个被她的话震得呆若木鸡的小小身影:
“如果你真的认为我被替换了,或者……我变成了坏人……”
兰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那就去告诉他!告诉工藤新一!让他用他最擅长的推理来证明它!拿出证据来!拿出能钉死我‘不是毛利兰’或者‘已经变坏’的铁证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控诉,“让你替他……偷偷地用那种看犯人的眼神看我!”
“兰……姐姐……” 柯南彻底僵住了。
当兰背对着他喊出“新一”这个名字时,他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那熟悉的、带着无尽思念和委屈的呼唤,瞬间击碎了他所有冰冷的推理外壳!
然后,是那如惊雷般炸响的控诉:
“他不能怀疑我!”
“全世界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让他拿出证据来!”
“别再用那种看犯人的眼神看我!”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尤其是最后那句“看犯人的眼神”,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所有的伪装和自我欺骗!他看到了兰眼中汹涌的泪水,看到了那泪水背后被至爱之人背叛的、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愤怒!
这哪里是“嫌疑人”的狡辩?这分明是……一颗被他亲手刺得鲜血淋漓的、最纯粹最滚烫的真心在泣血呐喊!
他引以为傲的、精密运转的侦探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所有的逻辑链条、所有的“合理怀疑”、所有关于组织替换的恐怖推演,在这份汹涌的、带着血泪的情感冲击面前,瞬间土崩瓦解,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卑劣!
“我……我……” 柯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音节。灭顶般的窒息感瞬间将他淹没。他看着兰脸上滚落的泪珠,那泪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不是在怀疑一个“嫌疑人”,他是在伤害他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女孩!是在用最锋利的“推理”之刃,凌迟着最爱他的人的心!
“对不起……” 终于冲破了柯南的喉咙,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兰的衣角,想要抹去她的泪水,心疼如潮水般层层漫上来。
“兰姐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那层名为“江户川柯南”的冷静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了里面那个因为伤害了最爱的人而恐慌无措、痛彻心扉的十七岁少年——工藤新一。
理智告诉他,那些异常依然存在,那些疑问并未消失。但此刻,看着兰的眼泪,感受着她话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以生命为赌注的信任和控诉,他的“推理”显得如此冰冷无情。
他灵魂的深处被撕裂了:一边是侦探对异常的本能警惕,另一边……是对兰那份赤诚之心的绝对愧疚和动摇。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比冰冷的逻辑和证据更重要,也更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