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并非无声，而是所有意义被抽空后的绝对虚无。
系统光幕崩解熄灭的残响，如同钟声，在每个人灵魂深处敲出一片空白。那面自降临之日起便悬浮于意识边缘、代表规则与窥视的冰冷窗口，消失了。被强行、粗暴地……掐断了。
仓库内部，只有柯兰迪尔周身奔腾的幽蓝能量发出低沉的、如同风暴酝酿般的嗡鸣。他被光流托举，发丝狂舞，燃烧的双眸是这短暂真空中唯二的光源，冰冷地扫过全场。
这寂静持续了或许一秒，或许一个世纪。
然后，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系统链接……中断？！”“乌嘴面具”中的一人首次发出了清晰可辨的、带着难以置信惊骇的声音，不再是那种沉闷的电子合成音，而是属于人类的、因极度震惊而变调的嘶哑。他们手中那半透明的武器嗡鸣声变得杂乱无章，仿佛失去了指令源。
那个僵立在原地、如同卡顿影像般的系统引导员NPC，脸上空洞的微笑彻底碎裂，变成一片茫然的、程序无法理解的错乱雪花纹，身体边缘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虚化，发出滋滋的电流杂音：“错……错误……无法连接主协议……重新尝试连接……失败……失败……”
而那个穿着黑色风衣、被推测为“莫里亚蒂”的高瘦男人——此刻能看清他苍白瘦削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惊愕，但随即被一种更加浓烈的、近乎狂热的兴味所取代。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苍白的手指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盯住能量中心的柯兰迪尔，仿佛在观察一个前所未有的、珍贵的实验现象。
“有趣……太有趣了……”他低声喃喃，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竟然能直接冲击‘观测之眼’……这能量性质……完美样本……”
他的目光贪婪地掠过柯兰迪尔手中的罗盘和笔记。
“保护教授！”一个乌嘴面具人似乎率先从震惊中恢复，发出指令，三人立刻收缩，将“莫里亚蒂”护在身后，武器重新稳定下来，对准了能量汹涌的柯兰迪尔，但明显带着极大的忌惮。
“侦探！”哈伯特的吼声打破了另一端的凝滞。他和卢西恩已经趁机冲到了那个吓傻的女孩身边，哈伯特一撬棍砸断了绑着她的绳索，卢西恩则将她拖到一堆货箱后面。埃莉诺手中扣着最后几瓶药剂，警惕地挡在他们身前。西拉斯则完全躲在了后面，瑟瑟发抖。
柯兰迪尔悬浮于能量风暴眼中。外界的变化如同隔着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的全部心神正承受着“初诞能量”最狂暴的洗礼。那不是温暖的力量，而是冰冷的、原始的、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洪流，蛮横地冲刷拓宽着他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将系统赋予的那点微薄积分能量如同杂质般涤荡、湮灭。
痛苦如同凌迟，但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掌控的清晰感。
他“看”到了——无需眼睛。
他“看”到那些乌嘴面具人防护服下剧烈跳动的心脏、血液循环的加速；他“看”到系统引导员体内那混乱挣扎、试图重新建立连接的脆弱数据流；他“看”到“莫里亚蒂”表面冷静下那沸腾的、贪婪的脑波活动；他甚至能“看”到队友们惊恐担忧的心跳，以及脚下这古老仓库地基深处，那与“源点”祭坛相连的、微弱却依旧搏动着的古老能量脉络。
这感觉……
如同神祇。
却也如同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下方是力量的黑暗面，诱惑着他坠落。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从那危险的沉醉中挣脱出一丝清明。
不能沉溺。这力量不属于他，至少现在不完全属于。他只是窃取了一瞬，一个通道。
必须速战速决。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了那个仍在试图重新连接、身体不断闪烁的系统引导员。
第一个。
他缓缓抬起了那只未被能量灌注的左手。指尖，幽蓝的电弧噼啪作响，引动着周围无所不在的、被净化后的能量。
引导员似乎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僵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恐惧”的程序化表情：“警告……攻击系统代表将导致……”
话未说完。
柯兰迪尔指尖微弹。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只有手指粗细的幽蓝能量束，无声无息地撕裂空气，瞬间洞穿了引导员的胸口！
没有鲜血。没有惨叫。
只有一阵剧烈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滋啦声！
引导员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表情凝固，然后，从被击中的点开始，迅速崩解成无数飞散的数据光粒，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眨眼间便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一点残渣都没有留下。
真正的……抹除。
寂静再次降临。比上一次更加深沉，更加恐怖。
那些乌嘴面具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们或许不惧死亡，但这种彻底意义上的、存在被抹消的方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
“莫里亚蒂”眼中的兴味更浓，甚至轻轻鼓了鼓掌：“精彩！纯粹信息态的湮灭！这能量层级……”
柯兰迪尔根本不去听他废话。燃烧的蓝眸瞬间转向那三个乌嘴面具人。
第二个。
他抬起双手，罗盘光芒大盛。更多的幽蓝能量在他身前汇聚，不再是纤细的光束，而是化作一片咆哮的、如同潮汐般的能量风暴，铺天盖地地向着那三人以及他们身后的“莫里亚蒂”狂涌而去！
“屏障！”乌嘴面具人尖叫着，三人手中的半透明武器瞬间组合、延展，形成一面弧形的、闪烁着复杂能量纹路的透明护盾，死死挡在身前！
轰！！！
幽蓝的能量潮汐狠狠撞在透明护盾上！
刺眼的光芒爆发，整个仓库剧烈震动，顶棚的灰尘和碎屑如同暴雨般落下！
护盾后的乌嘴面具人全身剧震，橡胶防护服下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但他们竟然……勉强挡住了这狂暴的一击！
柯兰迪尔眉头微皱。这力量……似乎开始不稳定了？吸收的能量正在快速消耗，身体的承受力也接近极限。
必须一击必杀！
他猛地将意识沉入罗盘，试图调动最后、也是最强的力量。
然而，就在这一刻——
异变陡生！
那些被他吸入体内、尚未完全驯服的“初诞能量”，似乎被他强烈的杀意和强行催谷所激荡，突然变得极其不稳定，一股冰冷刺骨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反噬力猛地从他身体深处爆发，逆冲而上！
“噗——！”
柯兰迪尔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鲜血离体后竟瞬间冻结成蓝色的冰晶！周身奔腾的幽蓝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身体从悬浮状态跌落，重重摔在祭坛边，罗盘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能量过载！反噬！
“侦探！”
“柯兰迪尔先生！”
队友们的惊呼声响起。
哈伯特想冲过来，却被能量碰撞的余波震退。
护盾后的乌嘴面具人压力一轻，立刻发现了柯兰迪尔的异常。
“他失控了！抓住他！夺取‘导航者’！”一个面具人厉声喝道，三人立刻散开护盾，如同猎豹般向倒地不起的柯兰迪尔扑来！
“莫里亚蒂”也露出了遗憾而又兴奋的表情：“可惜……还不稳定……但样本依旧珍贵……”
眼看乌嘴面具人就要抓住柯兰迪尔和地上的罗盘——
咻！咻！咻！
几道尖锐的破空声突然从仓库顶部的破洞中射来！
精准无比地打在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乌嘴面具人脚下地面，爆开一小团刺眼的白色闪光和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烟雾！
“烟雾弹？！”
“有埋伏！”
乌嘴面具人的冲锋瞬间被打断，惊疑不定地后退，警惕地望向头顶。
紧接着，一道矫健的、穿着紧身深色衣物的身影，如同灵猫般从破洞中悄无声息地跃下，落地一个翻滚，瞬间靠近柯兰迪尔，一把捞起地上的罗盘，另一只手则试图去搀扶柯兰迪尔。
是个女人。黑发束在脑后，脸上蒙着面罩，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你是谁？！”哈伯特警惕地大吼。
那女人根本不理他，只是对咳着血、试图挣扎站起的柯兰迪尔快速低语了一句，声音清脆而冷静：
“‘链鸦’指引。想活命，别反抗。”
说完，她猛地向侧后方扔出最后几颗烟雾弹，浓密的烟雾瞬间笼罩了大片区域。
“抓住他们！”“莫里亚蒂”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被搅局的怒意。
乌嘴面具人试图冲入烟雾。
但就在这时——
仓库另一侧，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和墙壁坍塌的巨响！显然还有别的埋伏者在制造混乱！
“这边！快！”那个女人搀扶着柯兰迪尔，对着哈伯特等人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冲向与爆炸相反方向的一个隐蔽的小门。
哈伯特、卢西恩、埃莉诺只是迟疑了一瞬，看到烟雾后逼近的敌人身影，又看了看那个似乎没有恶意的神秘女人和状态极差的柯兰迪尔，一咬牙。
“跟上！”卢西恩低吼，抱起那个吓傻的女孩，哈伯特和埃莉诺断后，西拉斯连滚带爬地跟着，一行人跟着那神秘女人，冲入了那条未知的逃生通道。
身后，只剩下“莫里亚蒂”愤怒的呵斥声、乌嘴面具人的脚步声、以及逐渐远去的爆炸声……
……
冰冷的夜风灌入喉咙，带着自由的气息，却也带着血腥味。
他们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狂奔，完全由那个神秘女人引领。她似乎对伦敦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
终于，在确认身后没有追兵后，女人带着他们钻入了一个不起眼的下水道入口，又在复杂的管网中穿行了片刻，推开一道暗门，进入了一个狭小却干燥、堆满各种奇怪设备和情报的密室。
“暂时安全。”女人松开柯兰迪尔，扯下了面罩，露出一张年轻、秀丽却带着坚毅和疲惫的脸庞。她将罗盘塞回柯兰迪尔手中，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依旧黯淡的物件。
柯兰迪尔靠墙坐下，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点点蓝色的冰晶。他感觉身体像被掏空，又像塞满了冰冷的碎玻璃，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剧痛。幽蓝的光芒从他眼中彻底褪去，只剩下极度的疲惫和冰冷。
“你是谁？”他沙哑地问，目光如刀般审视着这个女人。“链鸦又是什么？”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从角落的医疗箱里拿出一些干净的纱布和清水递给埃莉诺，示意她帮柯兰迪尔处理伤口。然后，她走到密室唯一一张桌子前，拿起一份报纸，扔到柯兰迪尔面前。
是那份刊登着“莫里亚蒂教授咨询公司”招募广告的报纸。
但此刻，在那则广告的空白处，有人用红色的笔，潦草地画了一个小小的、与杰基尔博士笔记里某个标记一模一样的符号——一只抽象化的乌鸦，脚下抓着一条断裂的锁链。
“我们关注你很久了，柯兰迪尔先生。”女人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从你被系统通缉，却不按常理出牌，反而去寻找‘源点’开始。”
“我们是‘链鸦’。”
“一群不愿做笼中鸟的……前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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