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哐当驶入军营所在的山区时,车窗外的风景早已褪去了城市的喧嚣。茂密的树林像墨绿色的潮水,随着铁轨的震动飞速倒退,偶尔有穿军装的哨兵站在山岗上,身影挺拔如松。东方末、洛小熠、凯风三人并肩站在车厢连接处,指尖都无意识地攥着衣角,脸上残留的少年气被一层凝重取代。车身上“军人优先”的标识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提醒着他们即将踏入的,是一个与课桌、篮球截然不同的世界
下了火车,站台的风带着山间的凉意扑面而来,吹得人脖颈发紧。迎接他们的不是想象中的引导员或“特殊对待”,而是十几个穿着丛林迷彩作训服的教官,个个身姿笔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像是用钢铁浇铸而成。为首的教官嗓门像装了扩音器,一声冰冷的指令砸下来:“所有人,卸下行李,十分钟后,操场集合,五公里武装越野!”
洛小熠下意识想开口
洛小熠我们刚到……
话还没说完,就被凯风悄悄拽了一把。凯风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凯风别说话
他的眼神示意着周围——那些更早到达的新兵已经开始埋头整理行李,没人敢抱怨一句。这里不是学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有绝对的服从
十分钟后,三人穿着明显不合身的作训服站在了操场上。洛小熠的袖子太长,卷了三圈还晃荡;凯风的裤脚踩着泥泞,却依旧站得笔直;东方末的领口磨着锁骨,肋骨处因为上次被车撞的旧伤隐隐作痛,像有根细针在里面来回扎。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挺直了背脊,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随时准备绷断,却绝不弯曲
黑压压的新兵队伍站成整齐的方阵,每个人背后都背着沉甸甸的装备——被褥、水壶、急救包加起来足有二十斤重。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泥土的味道,远处的哨声尖锐地划破寂静,教官举起的发令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现在,开始!”
哨声一响,所有人像离弦之箭冲了出去。跑道是用碎石铺成的,踩上去硌得脚底生疼,队伍刚跑出几百米就扬起漫天灰尘。五公里武装越野,对常年打球、打架的东方末来说不算最难,但旧伤的疼痛像附骨之疽,每跑一步都牵扯着胸腔,疼得他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视线也开始发花
洛小熠(跑在他左后方半步的位置,喘着气问)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他的飞行天赋让他耐力极好,此刻呼吸还很平稳,却一直刻意放慢速度等着东方末
东方末没事
东方末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猛地加快了脚步。他不想被人看出异样,更不想因为这点伤落后——父亲的抚恤金换来的机会,他不能搞砸;那个总嘲笑他“臭东方”的笨女人,要是知道他在这认输,指不定会笑到明年
凯风则跟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保持着均匀的呼吸节奏。他看似轻松,眼神却像雷达一样扫过周围的环境:跑道左侧有段下坡容易打滑,前方三百米处有棵歪脖子树可能遮挡视线,甚至连哪个新兵呼吸乱了节奏、哪个脚步虚浮,都被他默默记在心里。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无论在哪,都要掌控全局,就像父亲教他的那样,“沉住气才能赢”
跑到三公里时,队伍已经明显拉开了差距。体力不支的新兵被甩在后面,脸色惨白地扶着树喘气,教官的斥骂声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里。东方末的旧伤越来越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腥甜的铁锈味,视线开始模糊,脚下的碎石路变成了晃动的重影。但他死死盯着前面洛小熠的背影,脑子里闪过的不是放弃,而是蓝天画的脸——她吃草莓蛋糕时鼓起的腮帮子,她被吓到躲在他身后时攥紧他胳膊的力度,她瞪着他骂“臭东方”时泛红的眼角……这些画面像止疼药,又像催命符,逼着他把疼痛咽下去
洛小熠东方末,坚持住!
洛小熠看出他的不对劲,伸手想扶他的胳膊,却被东方末猛地甩开
东方末不用
东方末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加速冲过洛小熠,胸腔里的疼痛几乎要炸开,却硬是凭着一股狠劲,把脚步迈得更大、更稳
最后一公里,东方末感觉自己像在踩着刀尖奔跑,每一步都耗尽全身力气。终点线的红旗在风里猎猎作响,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凭着本能冲了过去。冲线的瞬间,他再也撑不住,膝盖一软差点栽倒,身后的凯风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胳膊,才让他勉强站稳
凯风逞什么强
凯风皱着眉,语气里带着点责备,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帮他卸下沉重的装备,又从水壶里倒出半瓶水递过去
刚才那个发令的教官走了过来,目光在东方末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两秒,又扫过他下意识按住肋骨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不错,没掉队。但记住,在这里,只有‘合格’和‘不合格’,没有‘特殊’。”说完,转身对着其他新兵吼道:“看看!这就是差距!不想被淘汰,就把你们的娇气收起来!”
那天晚上,三人躺在简陋的宿舍里,上下铺的铁架床一动就吱呀作响。浑身的骨头像被拆开重组过,酸痛得连手指都不想动。洛小熠盯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忽然低笑一声
洛小熠没想到第一天就这么狠,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凯风(用湿毛巾擦着胳膊上的泥渍,淡淡道)习惯就好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东方末没说话,他侧身躺着,避开了两人的视线。黑暗中,他悄悄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是他离开医院前,从蓝天画病房桌子上偷偷拿回来的,上面有她不小心蹭上的草莓蛋糕渍,淡淡的粉色,像她哭过的眼角。他把纸条小心翼翼地贴在胸口,感受着布料下心脏的跳动,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里的夜晚没有城市的霓虹,只有远处岗哨传来的换岗哨声,和风吹过帐篷的呜咽声,单调得像一首没有旋律的歌。但东方末知道,从踏入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换了一条路。课桌换成了训练场,书包换成了枪,而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都得暂时藏进钢铁铸就的铠甲里
钢铁的开端,是疼痛淬炼的倔强,是少年收起锋芒的模样,当哨声代替了蝉鸣,他们的青春,便在跑道上踏出了最坚实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