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垂手立在书案旁三步远处,如同一尊精心摆放的白瓷人偶,尽量将呼吸压到最低,试图驱散脑中残留的冰窖腥气和那份不该有的“柔软”。
无惨的指尖漫无目的地在光滑的檀木扶手上轻点,发出沉闷的“哒…哒…”声。半晌,那只苍白修长的手随意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召唤意味向内侧勾了勾。
朝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低垂着眼眸,姿态驯顺跪下,膝行靠近软榻边缘,在距离足够近的地方停下。
他没有主动抬头,但将自己整个身体都置于主人可触及的范围内。
微凉的指腹随即落在他光滑的下颌线上,带着狎昵的力道轻轻刮过,如同盘玩一件温润的玉器。
无惨的指尖随即向上游移,精准地捏了捏他小巧冰凉的耳垂,那冰玉般的触感引得朝颜身体几不可察地细微颤栗了一下。
“墨条研磨的声音…虚浮了些,”无惨的声音倦怠慵懒,仿佛在谈论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视线却若有似无地扫过他低垂的发顶,“怎么?昨夜城西冰窖里的‘美食’…还倒吊着你的胃口?”语调平淡,却像一根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向他极力深埋的秘密角落。
朝颜的身体瞬间绷紧,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捏紧:“属……属下……”喉间艰涩,努力平复的呼吸再次乱了节奏。
笃!笃!笃!
沉重突兀的敲门声如同冰雹砸落瓦片,猛地撕裂了书房内粘稠的空气!
“进。”无惨的回应没有丝毫波澜,目光却依旧落在朝颜紧绷的侧脸上,仿佛在欣赏这无声的惊悸。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中年男仆步履僵硬地走入。
他面容刻板如同上了锁的箱子,眼神空洞无神,只映照着烛火跳跃的影子。
然而,更令人窒息的是他身后——他正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拖曳方式,将一团不断扭动挣扎、发出沉闷“呜呜”哀鸣的人影拖入!
刺啦,裙摆与光洁地板摩擦发出尖利的噪音!
咚! 身体的沉重闷响!
混杂着那被堵死嘴后扭曲绝望的呜咽!
空气瞬间凝固!
朝颜如同被冰封在原地!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命令,目光本能地被那挣扎的姿态牵引,被拖行的双腿胡乱踢蹬!
那其中一只脚上,穿着一双沾着熟悉油渍、甚至鞋尖略有磨损的旧棉鞋!厨房里的身影瞬间撞入脑海!
地上的人影似乎感受到了生的气息,猛地拼命扭过头!
泪水混合着尘土在她脸上冲出浑浊的沟壑!那张脸正是阿椿!那个小女佣!
她浑浊恐惧的眼瞳在混乱中骤然捕捉到呆立的朝颜!
如同溺毙者看见浮木!里面死灰般的绝望瞬间被一股濒死的、疯狂的光芒点燃!绝望的呜咽声瞬间拔高、扭曲成泣血般的哀鸣!
那双瞪大的眼死死锁住朝颜!无声的尖叫响彻灵魂:救我!小少爷!求您!救救我!
“朝颜,去吧。”
四个字,平静无波,却带着千山坠落的重量和刺骨的寒意,如同冰锥狠狠凿进朝颜的听觉神经!
但是,他的双腿像是被钉死了一样,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去剥夺曾经给予他温暖的人的生命!
下颌猛地被一只冰冷如玄铁的手掌粗暴攫住!剧痛传来!强横的力量不容抗拒地将他低伏的头颅硬生生抬起!迫使他毫无保留地直面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猩红色的魔瞳深渊!
鼻尖几乎相抵。
无惨眼中没有任何狂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视一切的冰冷,以及那深处涌动着的、对猎物垂死挣扎般的纯粹玩味。
朝颜能清晰地在对方瞳孔中看到自己苍白的倒影,写满了惊骇欲绝的恐惧、摇摇欲坠的希冀、彻底的破碎与无声的乞求!
冰冷的吐息拂过朝颜颤抖的面颊,如同毒蛇探出的芯子:
“想抗命?”无惨的声音压得极低,贴着耳廓滑入,带着一种致命磁性的诱惑和砭骨的寒意,“嗯?”一个音节,尾音危险地挑起,如同悬在丝线上的铡刀,“想忤逆我?”
朝颜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不是的!不是反抗!他怎么能…怎么敢?!
无数画面在脑中轰然炸开、飞旋——
冰冷绝望的雨夜里,是这只冰冷的手将他从濒死的污泥中拽出!赋予了他超越凡俗却又带着诅咒的力量!是这个男人将他带入这华美的牢笼,给予了他“宇治山朝颜”的名字!让强大的猗窝座来教导他!让他能跟在主人身边、在主人脚下生存……是主人在他濒临彻底湮灭时给了他一条活路,哪怕是套着锁链的活路!那力量、那身份、那“站着”的许可…都是主人赐予的!违抗主人?那不是勇气,是对“恩主”彻底的背叛!是自我存在的根基崩毁!
“主…主人…”喉咙被掐得变形,挤出破碎的气音,带着黏腻的哭腔和铺天盖地的恐惧,软糯得像幼猫濒死的呜咽。
“求求您…饶…饶了她吧…”滚烫的泪水如同失控的洪流,汹涌滚落,浸湿了无惨掐着他下颌的冰冷手背,溅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她…她是照看过属下的人…”声音颤抖得不成句子,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卑微的乞怜,“属下…属下什么都肯吃…什么都肯做…求您…换个人吧…求您了…”
他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寄托在主人的怜悯上,头却低垂得更深,几乎不敢再看阿椿的方向,只死死盯着主人衣袍下摆上的暗纹,仿佛那纹路是救命的稻草。
无惨静静地俯视着他。
那汹涌的泪水,那张惶失措的求饶,那被恐惧和扭曲依赖撕扯得几乎破碎的表情。这幅画面比世间任何宝石都更能取悦他那掌控一切的欲望。
无惨能清晰地“感受”到朝颜灵魂深处那一丝微弱却熟悉的抗拒脉动——与冰窖门前那股“眷恋”的波动如出一辙。果然,这点可笑的坚持,还在挣扎。
沉默如山岳般压下,沉重得令人窒息。就在朝颜脆弱的神经紧绷到即将断裂、眼前阵阵发黑之时。
掐着他下颌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猛地收紧了力道!
剧痛混合着窒息感让朝颜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濒死的抽噎!“我的小猫…”无惨冰冷的气息几乎完全喷吐在他脸上,声音低沉带笑,却裹挟着彻骨的寒意,“…主人的话…也开始挑拣着听了?”
不等朝颜做出任何反应,一股阴寒刺骨的鬼气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绝对的控制意志,精准地刺入朝颜颈侧最关键的要穴!
并非造成实质伤害,而是瞬间冻结了他体内所有鬼力运转的通道!
一股力量被彻底抽离的、深不见底的虚弱感和无法掌控自身的极致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朝颜!
那感觉,如同突然跌落云端,比死亡更可怕的坠落感攫住了他的灵魂!
“还是…”无惨的声音贴着被冷汗浸湿的耳廓,如同毒蛇缠颈,低语着最残酷的审判,“…你更怀念那个雨夜里…被当成一块…等着任人宰割的碎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