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渐稀，璇光殿内只余几缕清辉流淌。林清宴将哭累后熟睡的曜瑾轻轻安置在云榻上，为她掖好被角。衍灵无声无息地伏在榻边，周身泛起柔和金芒，守护着它的小主人。
他转身，目光落向一直沉默伫立在阴影处的曜宸。那孩子紧抿着唇，垂在身侧的小手攥成了拳，周身的气息比平日更加沉郁，仿佛将自身隔绝在了一个无形的屏障之内。
林清宴心中了然。有些心结，需得及时解开，否则恐成日后道途上的魔障。
他并未立刻出声，只是缓步走到殿旁临窗的玉案边，执起青玉壶，斟了两杯温热的雪芝灵露。氤氲的灵气带着宁心静神的功效弥漫开来。
“宸儿，”他声音平和，不带丝毫质问，如同寻常闲谈，“过来，陪为师坐坐。”
曜宸身形微顿，迟疑片刻，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在他对面的云锦蒲团上坐下，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带着一股倔强的紧绷。
林清宴将一杯灵露推至他面前，并未看他，而是望着窗外沉静的夜色，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是因为你，因为你的毁灭本源，才导致瑾儿先天体弱，受了那么多苦？”
“哐当——”
曜宸面前的白玉杯被他不慎碰倒，灵露倾洒在玉案上，氤氲开一小片深色水渍。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继承了母亲的黑眸中，此刻翻涌着被一语道破心事的震惊，以及更深沉的……痛楚与自责。
他虽年幼，却并非懵懂无知。他与姐姐血脉相连，力量同源，如何能感受不到那份此消彼长的纠缠？那份源于他本能的破坏欲与姐姐温和的生机构成的鲜明对比，早已在他心中刻下了痕迹。今日听闻姐姐的虚弱竟是守护他们所致，那份一直被压抑的负罪感，如同找到缺口的洪水，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那是一种无声的默认，带着孩童式的、不知如何排解的绝望。
林清宴轻轻拂袖，洒落的灵露与玉杯便恢复如初。他并未责备，只是重新为他斟满，语气依旧平稳如初：“若你如此想，便是大错特错，更是看轻了你的姐姐，也看轻了你自己，看轻了你们之间这份独一无二的羁绊。”
曜宸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的波动。
“力量从无善恶，端看执掌者如何运用。”林清宴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映照出灵魂最深处的模样，“毁灭，真的是‘恶’吗？若无冬日的肃杀，何来春日的生机？若无星辰的陨落，何来新星的诞生？若无旧秩序的崩坏，何来新秩序的建立？”
他指尖在虚空中轻点，一幕幻景浮现：一片过于茂密、已显腐朽之态的古老森林，在滔天山火中化为灰烬，然而在焦黑的土地上，不久便有更加鲜亮、充满活力的新芽破土而出，迎风生长。
“看，这便是毁灭的另一面——‘新生’的序章。你的力量，与瑾儿的创生之力，如同这世间的阴阳轮转，昼夜交替，本就是构成这方天地最基础、也最不可或缺的两极。它们对立，却更共生。”
林清宴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瑾儿选择以自身创生之力守护你们，那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是她作为姐姐的‘爱’。她从未将此视为你的过错，你又何必擅自将这‘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你若因此自责、厌弃自身的力量，甚至让这份心结成为你与姐姐之间的隔阂，那才是真正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曜宸怔怔地看着幻景中那涅槃重生的森林，又看向云榻上姐姐恬静的睡颜，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些，眼中的沉郁似乎被这番话语撬开了一道缝隙。
“宸儿，”林清宴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引导的意味，“你要明白，真正的强大，并非源于力量的暴烈，而是源于对力量的掌控与理解。你的毁灭权柄，可以是焚尽一切的灾火，但同样可以是荡涤污秽、守护净土的壁垒，是破而后立、带来新生的契机。关键在于你的心，你的意志，欲将其导向何方。”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曜宸单薄的肩膀上，一股沉静而浩瀚的秩序之力缓缓流入，并非压制，而是抚慰与引导，帮助他梳理那因情绪波动而略显躁动的本源。
“记住，你与瑾儿，是双生之花，并蒂之莲。她的创生因你的毁灭而更显珍贵；你的毁灭，也因她的创生而拥有了意义与边界。你们相互制约，更相互成就。保护好她，是你与生俱来的使命，但这份保护，不应建立在自我否定之上。而是要学会如何运用你独特的力量，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如同她一直为你做的那样。”
曜宸低下头，久久不语。殿内只余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声。许久，他才重新抬起头，眼中的混乱与自责已褪去大半，虽然那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并未完全消散，却多了一份清晰的坚定。
“师尊，”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明白了。我的力量……不是错误。”他转头，目光落在曜瑾身上，“我会学会掌控它，用它来……守护姐姐的创生。”
不是毁灭，而是守护。这是他为自己力量找到的全新定义。
林清宴看着他眼中重新亮起的光，微微颔首。他知道，这孩子的心结虽未完全解开，但种子已经种下。未来的路还很长，但他相信，这份源于血脉亲情的牵绊，终将引导这对姐弟，找到属于他们各自的、平衡而强大的道路。
“明白便好。”林清宴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将这杯灵露喝了吧，然后去休息。明日，为师开始正式教导你们，如何与你们与生俱来的‘礼物’相处。”
曜宸依言捧起玉杯，将温热的灵露一饮而尽。然后默默走到云榻边，安静地守在熟睡的姐姐身旁，如同最忠诚的守护星。
林清宴看着这一幕，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欣慰。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白曜宸，他的玄曜，开始真正走向属于他的帝星之路。而指引他前行的，将不再是毁灭的阴影，而是守护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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