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夜来得越来越早,刚过晚饭时间,天就彻底黑透了。沈知言在屋里就着煤油灯看书,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打开一看,是林卫东,手里还拎着个铁皮桶。
“刚在灶间烧了点热水,你泡泡脚,解解乏。”林卫东把水桶放在地上,热气顺着桶缝冒出来,带着淡淡的艾草香,“我在艾草堆里捡了点干的,煮在水里能暖脚。”
沈知言赶紧搬了个小板凳,让林卫东坐下:“这么晚了,你还特意烧热水过来,太麻烦你了。”林卫东看着他蹲下身试水温的样子,指尖动了动,想说“不麻烦”,话到嘴边却变成:“你白天磨面累着了,泡泡脚睡得香。”
沈知言脱了鞋,把脚放进热水里,暖意顺着脚尖往上爬,舒服得轻轻“喟”了一声。林卫东坐在旁边,看着他放松的侧脸,忽然想起白天在磨房,张叔偷偷跟他说的话——“你对沈知青这么上心,可别藏着掖着,小心人家真把你当兄弟,被别人抢了去。”
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犹豫了半天,才轻声开口:“知言,你在城里的时候,有没有……喜欢过谁?”
沈知言泡脚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疑惑:“喜欢的人?以前跟我一起读书的同学算吗?我们经常一起讨论功课,关系可好了。”他没懂林卫东的意思,只当是兄弟间闲聊家常。
林卫东的心沉了沉,手指攥了攥衣角,又问:“那……你以后想找个啥样的人一起过日子?”
“一起过日子?”沈知言愣了愣,低头看着水里的艾草叶,笑了笑,“没想过呢,现在在乡下挺好的,有你这个好兄弟,还有王婶照顾,日子安稳得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好兄弟”三个字再次响起,林卫东心里的那点期待像被冷水浇了,连指尖都凉了点。他没再追问,只伸手往桶里添了点热水:“水凉了就说,我再去烧。”
沈知言没察觉他的情绪变化,还在兴致勃勃地说:“对了,昨天我整理课本,发现里面夹着张城里公园的照片,等下次有机会,我拿给你看,那公园可大了,春天还有好多花。”
“好。”林卫东应着,目光落在他被热水泡得泛红的脚踝上,忽然想起上次他被麦芒扎伤的手指,心里又软下来——就算现在只是兄弟,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好像也挺好。
泡完脚,沈知言把水倒了,回来时见林卫东还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他白天看的《诗经》,正盯着书页上的字发呆。“你也想看这个?”沈知言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我教你认里面的字,这首《蒹葭》可好听了,讲的是秋天的芦苇荡,跟咱村后的小河边有点像。”
林卫东抬头看他,煤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子。他点了点头:“好,你教我。”
沈知言指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一字一句地念,又慢慢解释意思。林卫东跟着念,眼睛却没怎么看书页,大多时候都在看沈知言认真的侧脸——他的声音软,念诗的时候带着点城里人的温和,像夜里的月光,轻轻落在人心里。
念到“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时,沈知言笑着说:“这里的‘伊人’,就是心里喜欢的人,古人找喜欢的人,还得隔着河,多有意思。”
林卫东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向他,声音有点发紧:“那……要是‘伊人’就在身边呢?”
沈知言没多想,随口答道:“那多好啊,不用隔着河,能天天见面,像咱俩这样,做一辈子好兄弟多棒。”
林卫东看着他眼里纯粹的笑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轻轻合上书,站起身:“不早了,你早点睡,明天还得去地里拾捡遗漏的麦穗。”
“好,你也早点睡。”沈知言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走进隔壁的屋子,才关上门。他摸了摸桌上的铁皮桶,想起林卫东烧热水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有这么个好兄弟,真是自己的福气。
而隔壁屋里,林卫东坐在炕边,手里还攥着刚才沈知言递给他的糖——白天沈知言塞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散开,心里却有点涩。他望着窗外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