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学的紫藤架爬满了新绿时，雾澜界的风里开始带着槐花的甜香。这天清晨，温先生领着一个穿鹅黄裙袄的小姑娘走进教室，阳光透过她发间的银饰，在青砖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殷家的小女儿，殷柔。”温先生的声音带着笑意，“她的澜纹是‘百灵鸟’，以后就是你们的同窗了。”
殷柔对着全班福了福身，声音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大家好，我叫殷柔，很高兴认识你们。”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怀里还抱着个绣着百灵鸟的锦囊，看着格外讨喜。
孩子们立刻热情地鼓起掌，陆明轩更是主动站起来：“殷柔妹妹，坐我这里吧！我旁边有空位！”
殷柔却没动，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窗边的谢清辞身上。谢清辞正低头看着《澜纹谱》，晨光落在她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像幅安静的画。
“我想坐那里。”殷柔指着谢清辞旁边的空位，声音依旧清脆。
谢清辞抬起头，对上殷柔友好的目光，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姬瑶坐在前排，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看着那个叫殷柔的小姑娘走到谢清辞身边坐下，看着她们相视一笑，看着殷柔从锦囊里拿出块桂花糕，递给谢清辞……一股说不出的烦躁突然涌上心头，像被雾虫蛰了一下，又痒又疼。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手腕上的九尾狐虚影悄悄探了出来，对着殷柔的方向龇了龇牙，虽然对方根本看不见。
一上午的课，姬瑶听得心不在焉。
温先生讲“澜纹与音律的共鸣”时，特意让殷柔展示了她的百灵鸟纹——淡青色的鸟影从她手腕飞出来，随着她哼唱的调子盘旋起舞，翅膀扇动的频率竟引动了周围的雾力，让桌上的书页轻轻翻动。
“好厉害！”孩子们发出阵阵惊叹。
谢清辞也看得认真，等殷柔表演完，还轻声问：“你的澜力能和所有声音共鸣吗？”
“大部分可以哦。”殷柔笑得眼睛弯弯，“尤其是清辞姐姐这样好听的声音，肯定能引动很强的共鸣。”
谢清辞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嘴角弯了弯：“我试试？”
“好呀好呀！”
两人凑在一起，谢清辞轻轻哼起一段简单的调子，殷柔催动澜力，让百灵鸟影随着调子飞舞。一个清冷如月光，一个灵动如山泉，搭配在一起竟格外和谐。
前排的姬瑶看着她们凑在一起的侧脸，看着谢清辞脸上那抹她很少见到的柔和笑意，心里的烦躁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溢出来。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全班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她身上。
“先生！”姬瑶的声音有点发紧，“我也会！我的九尾狐纹也能和声音共鸣！”
温先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哦？那你也来试试？”
姬瑶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刚才殷柔的样子，催动澜力让九尾狐影飞出来，然后学着谢清辞的调子哼了起来。可她的心绪太乱，调子跑得没边，狐影也跟着东倒西歪，最后“噗”地一声散成了雾。
教室里响起几声偷笑。
姬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眶也有点热。她死死盯着殷柔，看到对方正和谢清辞对视一眼，嘴角带着点笑意——那笑容在她看来，像是在嘲笑她。
“我才不是故意的！”姬瑶委屈地喊了一声，猛地坐下，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胳膊里，不想再看任何人。
谢清辞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她能感觉到，姬瑶的情绪很糟糕，像被雨打湿的绒毛，沉甸甸地压着。她的寂夜蝶纹在手腕上轻轻颤动，带着点不安的钝痛。
“清辞姐姐，姬瑶妹妹是不是生气了？”殷柔也察觉到了，有点担忧地问。
谢清辞摇摇头，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姬瑶的背影：“她就是……小孩子脾气。”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其实知道姬瑶为什么生气，可看着对方那副委屈又倔强的样子，她竟生不起气来，反而有点……心疼。
午休时，殷柔拉着谢清辞去了院子里的石桌旁，从锦囊里拿出个精致的木盒：“清辞姐姐，你看这个！我爹从雾海对岸带来的‘回声石’，能把说的话录下来再放出来，可好玩了！”
她拿起石头，对着它说：“谢清辞姐姐最好看！”然后把石头递给谢清辞。
石头里果然传出她清脆的声音：“谢清辞姐姐最好看！”
谢清辞忍不住笑了：“真有趣。”
“是吧？”殷柔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还能让它学狐狸叫呢！”她说着，又对着石头“嗷呜”叫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噔噔噔”地跑了过来，一把抢过殷柔手里的回声石，扔在地上。
“不许学狐狸叫！”姬瑶瞪着殷柔，小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狐狸才不那么叫！”
回声石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嗷呜”的叫声，像是在嘲笑她。
殷柔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也有点生气：“你干什么？这是我爹给我的礼物！”
“谁让你学狐狸叫的！”姬瑶梗着脖子，寸步不让，“我们狐狸叫起来才不是这样！是……是这样的！”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殷柔“嗷”地叫了一声，声音又凶又急，像只被惹毛的小兽。
殷柔被她逗笑了：“你叫得比我的回声石还难听。”
“你！”姬瑶气得脸都红了，冲上去就要推她。
“姬瑶！”谢清辞赶紧拉住她，“不许胡闹！”
姬瑶被她拉住，动弹不得，委屈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欺负狐狸！她还跟你靠那么近！”
谢清辞：“……”
殷柔也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看着姬瑶气鼓鼓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才没有！”姬瑶立刻反驳，却偷偷往谢清辞身后躲了躲，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角，像只寻求庇护的小狐狸。
谢清辞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手，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有点无奈，有点好笑，还有点……隐秘的甜。
原来这只小狐狸，不仅会护食，还会吃醋。
她清了清嗓子，对殷柔说：“殷柔妹妹，不好意思，她确实有点小孩子脾气，我替她向你道歉。”
“没事没事。”殷柔摆摆手，看着姬瑶的眼神带着点戏谑，“不过，姬瑶妹妹，就算你吃醋，也不能抢别人东西呀。”
“我没有吃醋！”姬瑶依旧嘴硬，却把谢清辞的衣角抓得更紧了，还故意往她身上靠了靠，用行动宣告主权。
谢清辞能感觉到周围有其他孩子在偷看，耳根有点热。她拍了拍姬瑶的手：“别闹了，把石头捡起来还给人家。”
姬瑶不情不愿地捡起回声石，塞给殷柔，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她们，谁也不理。
谢清辞无奈地摇摇头，对殷柔说：“我先去哄哄她，回头再找你玩。”
殷柔笑着点点头，看着谢清辞走到姬瑶身边，拉着她的手往角落走，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角落里的槐树下，谢清辞看着依旧背对着她的姬瑶，轻声问：“还在生气？”
姬瑶不说话，肩膀却微微耸动着。
“刚才是你不对，不该抢别人的东西。”谢清辞的声音很轻，“回头去跟殷柔道个歉，好不好？”
姬瑶还是不说话。
谢清辞叹了口气，绕到她面前，才发现她根本没哭，只是抿着嘴，眼神委屈地看着她，像只被主人冷落的小狗。
“清辞姐姐，”姬瑶忽然小声问，“你是不是喜欢她不喜欢我了？”
谢清辞愣了一下：“怎么会？”
“那你为什么总跟她说话？还对她笑？”姬瑶的眼圈又红了，“你都好久没对我笑了。”
谢清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软的。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姬瑶的头：“我对谁笑，跟谁说话，都不影响我喜欢你，对不对？”
“真的？”姬瑶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期待。
“真的。”谢清辞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像颗定心丸，瞬间让姬瑶多云转晴。她立刻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刚才的委屈一扫而空：“那……那我还是最喜欢清辞姐姐！”
“嗯。”谢清辞应着，心跳却有点快。
“那清辞姐姐也最喜欢我吗？”姬瑶得寸进尺地问，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谢清辞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移开视线：“小孩子家家，问这些做什么。”
姬瑶却不依不饶，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嗯。”谢清辞的声音细若蚊蚋，耳根却红透了。
姬瑶立刻欢呼起来，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怀里，笑得像偷到了整罐蜜糖：“我就知道！清辞姐姐最喜欢我了！”
谢清辞抱着她，感受着怀里小小的、暖暖的身体，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心里忽然一片柔软。
或许，有这么一只会吃醋、会黏人、会用各种方式宣告“你是我的”的小狐狸，也挺好的。
至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被在意的，是被需要的，是……独一无二的。
下午的课，姬瑶像是换了个人，坐得笔直，听得认真，温先生提问时，她总能第一个举手，答得又快又准，引得全班频频侧目。
课间休息时，她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谢清辞，一会儿给她递水，一会儿给她剥雾莲籽，还故意大声说：“清辞姐姐，这个雾莲糕是我让厨房特意给你做的，比早上的还甜！”
殷柔坐在旁边，看着她们旁若无人的亲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再上前打扰。
放学的时候，姬瑶拉着谢清辞的手，走在洒满夕阳的石板路上，嘴里还在念叨：“清辞姐姐，明天我带蜜饯给你吃，是我娘亲手做的，可甜了！”
“好。”谢清辞应着，看着她兴奋的侧脸，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手腕上的寂夜蝶轻轻振翅，带着愉悦的频率，与姬瑶手腕上的九尾狐虚影交缠在一起，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
谢清辞忽然觉得，这雾澜界的日子，因为身边这只小狐狸，变得越来越有滋味了。
哪怕，这滋味里，偶尔会夹杂着点酸酸的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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