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散尽,飞鸟掠过屋檐。云浅歌站在街心,手中紧握那枚刻着“柳”字的铜钱,指节微微发白。
她没有追进巷子深处,也没有返回马车。只是缓缓将铜钱收入袖袋,转身朝相府方向走去。脚步平稳,仿佛方才所见不过寻常一幕。阿芜欲言又止,最终只低声吩咐老仆跟上。
回到闺阁,她未唤人奉茶,也未换衣。径直走到案前,从妆匣底层取出苏婉儿三日前送来的平安符。红布已有些褪色,针脚细密,打着双鱼结,正面绣着“平安顺遂”四字,墨线匀净,像是亲手所书。
她将符放在烛火前翻转细看,发现背面缝线略显僵硬,尤其右下角一处接头处,线头收得仓促,不似其余部分那般工整。她取来剪刀,轻轻挑开那一角。
灰白色粉末簌簌落下,落在掌心薄如尘埃。她不动声色,用银簪尖端蘸了一点,簪身很快泛起一层青灰。再取少许溶于清水,倒入窗边瓷盆。盆中金鱼游动如常,片刻后忽然抽搐,翻尾沉底。
是“缠梦散”。
此毒无色无味,初服时毫无异样,三月后才渐现疲软、咳血之症,医者多误诊为体虚或痨疾。若非她曾在浣衣坊听一位老药婆提过此名,又怎会想到这看似温情的赠礼,竟藏着夺命杀机?
她静坐良久,目光落在案上乌木匣。那日空盒送来,帕子重现,原以为是诱她入局的幌子,如今想来,或许正是提醒——有人不愿她彻底迷失方向。
第二日清晨,她照例前往正院请安。
李氏坐在上首,神色憔悴。自族人被查后,她已被禁足东院,仅留两名粗使婆子伺候。苏婉儿立于一旁,穿藕荷色裙衫,发间簪一支珠花,眉目温婉,如同往常。
苏婉儿“妹妹来了。”
她笑着迎上前,语气关切,
苏婉儿“这几日可还安好?我昨夜梦见你病倒床前,心中不安,特地去城外慈音寺为你求了新的平安符,今日一早便让人送去你房中。”
云浅歌低头,见自己腰间果然挂着一枚新符,与昨日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云浅歌“姐姐有心了。”
她轻抚符袋,声音柔和,
云浅歌“这般挂念我,连梦境都牵肠挂肚,真是让我感激不尽。”
苏婉儿眼底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垂眸:
苏婉儿“姐妹一体,原该如此。”
云浅歌抬手将旧符解下,郑重放入袖中。
苏婉儿“这枚我定要贴身珍藏,不敢离身半步。”
李氏冷眼看罢,忽道:
李氏“如今府中风雨不断,你们姐妹还能和睦相处,也算慰藉我这病弱之人。”
云浅歌只微笑不语。
回房后,她召来阿芜,命其取来一只同款红布符袋,将原符中的药粉尽数移入其中,并在内衬涂抹一层无色药油,使气味与原本一致。又寻出一枚旧铜钱,仿制“柳”字刻痕,置于符袋夹层。
第三日黄昏,她遣一名小丫鬟去苏婉儿院外走动,故意让对方看见自己佩戴着那枚“新”平安符。不出所料,当晚便听闻苏婉儿赏了那丫鬟一串铜钱。
真正的杀机,从来不在明处。
她真正要等的,是幕后之人再度现身。
第四日起,她调来浣衣坊旧识中一名哑仆,耳聪目利,惯于潜行。命其轮守梧桐巷口——那是通往西角门的必经之路,平日少有人至。
两日后,哑仆归来,在纸上写道:**申时三刻,苏婉儿遣走婢女,独自赴西角门。黑衣人立于墙外,递上一卷帛书,低语数句即离去。**
云浅歌盯着纸条,指尖缓缓划过“黑衣人”三字。
次日,她亲自查看西角门外地面。砖缝间残留些许湿泥印迹,深浅不一,应是夜间踩踏所致。又察墙根处,发现一枚压扁的火漆残粒,暗红中带褐,不同于宫中御用朱砂。
她命哑仆继续盯守。
第三日傍晚,消息传来:苏婉儿归房后焚毁帛书,灰烬中有残字——“……事成,柳……”。
她取出袖中那枚铜钱,与灰烬笔迹对照。那“柳”字末笔勾挑的角度,与铜钱上刻痕完全一致。
不是巧合。
她终于明白,那一枚枚“柳”字信物,并非单纯标记,而是某种联络凭证。每送出一个,便代表一次任务完成。而她手中的铜钱,正是春桃——或者说,那个假扮春桃的人——在传递信息时遗落的凭证。
苏婉儿背后之人,正在通过她,一步步推进某项计划。而自己中毒与否,不过是其中一环。
她坐在灯下,将整件事重新梳理。
金钗碎裂,引她追查;空盒送出,勾起身世之疑;假婢传话,留下线索痕迹;如今再施毒计,逼她陷入绝境——每一步都在诱导她做出反应,进而落入更深的陷阱。
可他们忽略了一点:她早已不再是谁手中的棋子。
当夜,她在房中设下一局。
命阿芜将一枚无毒平安符挂在床头,又将那枚含药的符袋悄悄藏入苏婉儿前日送来的一盒胭脂底部。随后令哑仆在西角门附近埋下几粒特制药丸,遇潮气会散发极淡香气,唯有 trained 的猎犬才能察觉。
她要让对方以为,毒计已成。
更要让那黑衣人,再次出现。
第五日清晨,她照常起身梳洗,穿戴整齐。路过苏婉儿院前时,两人相遇。
苏婉儿“妹妹脸色似乎好了许多。”
苏婉儿打量她一眼,笑意温婉,
苏婉儿“想必是平安符起了作用。”
云浅歌抚了抚腰间符袋,点头:
云浅歌“姐姐所赐,自然灵验。”
苏婉儿笑容加深,正欲再说什么,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喧闹。
一名小厮慌忙跑来,跪地禀报:
小厮“不好了!西角门外发现一只野狗,咬伤守门护卫,现已扑杀,但狗嘴里……叼着一块染血的布条!”
云浅歌与苏婉儿对视一眼。
云浅歌“去看看。”
她淡淡道。
两人赶到现场时,护卫正捧着那块布条。红布一角绣着双鱼结,正是平安符的样式。边缘沾着泥土与血渍,显然曾被埋过。
苏婉儿面色微变。
云浅歌却只是静静看着,心中已有答案。
那狗必是循着药丸气息而来,误食了埋藏的线索。而这块符布,显然是有人仓促掩埋,未能彻底销毁。
她知道,对方已经开始慌了。
回房后,她立即召来哑仆,低声交代:
云浅歌“今晚若有人再去西角门,不必阻拦,记清身形、步伐、所携之物。若见其留下标记,立刻取回交我。”
夜幕降临,风穿窗棂。
她坐在灯下,手中摩挲着那枚“柳”字铜钱,目光沉静。
窗外,更鼓敲过两响。
突然,一道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院墙外。
紧接着,一片枯叶从窗缝飘入,落在案上。叶面朝上,背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
“明日辰时,旧磨坊。”
她抬手捻起树叶,指尖用力,叶片碎成数片。
翻身吹灭烛火,黑暗中,她睁着眼睛,听着屋外风声。
天还未亮,她已起身。
将铜钱藏入鞋底,取下腰间平安符,放入妆匣最底层。又换上一身素色布裙,摘去所有首饰。
推开房门时,晨雾弥漫。
她走出几步,忽听得身后廊下传来一声轻响。
回头望去,一名粗使婆子正弯腰拾起扫帚,头也不抬。
她没停下,继续前行。
穿过回廊,转入侧门,身影消失在晨光之中。